第50章 答案

注射藥劑之後的陳泊秋不久後便在陸宗停懷裡安靜下來,他額發已經盡數被冷汗濕透了,淩亂地黏在灰白透明的面板上,雙眸緊闔,身體卻還在無意識地輕微痙攣。

溫艽艽給他重新戴上了供氧的呼吸面罩,一下子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就被遮去了大半,只剩下濕漉漉的眉眼。

看著陳泊秋清俊眉骨下面微微翕動的睫毛,還有上面凝著的朦朧水霧,陸宗停鬼使神差一般地靠過去想要親吻,溫艽艽幹咳一聲打斷:“暫時沒事了,把他抱回床上吧。”

陸宗停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因為“暫時”兩個字更糟糕了一些,但他不用問也知道陳泊秋情況不好,便就只是“嗯”了一聲,將人打橫抱起,溫艽艽在一旁護著面罩和輸氧管。

陳泊秋那身破敗陳舊的白艦軍裝已經被換成柔軟輕薄的病服,他人被陸宗停抱起來後,衣料便自然地沿著他單薄的骨骼垂落下去,小腹上一團隆起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來。

可能是因為他病骨支離,那一小團圓隆看起來也是羸弱得可憐巴巴的樣子,陸宗停覺得自己稍一用力都可能把它顛壞,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屏息凝神,控制著自己的力道,慢慢將陳泊秋放回床上。

溫艽艽給陳泊秋仔細檢查了一番,道:“讓他休息一會兒,醒來就會好很多了。”

“嗯。”陸宗停啞聲應著,看著溫艽艽拉上陳泊秋病床周圍的簾子,身體裡僵滯的血液重新流動起來。

他輕輕鬆了口氣,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轉過身就看見十幾雙眼睛在看著自己,他們一對上他的視線,便齊刷刷地眨眨眼避開,用各式各樣的動作掩飾尷尬。

陸宗停的神色卻沒有哪怕一瞬的閃躲,只餘幾分還未褪去的蒼白疲憊。

溫艽艽看著眼前的場景,上前一步想說些什麼,卻被陸宗停攔在了身後。

陸宗停神情肅穆地理了理在剛才的混亂中弄得褶皺不堪的軍裝,緩緩朝對面一群人鞠了一躬。

白艦軍們沒料到是這樣的場面,紛紛驚呼起來。

“上校!”

“上校您這是做什麼?”

陸宗停的表情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反應而有任何波動,鞠躬之後就筆直地站著,目光坦蕩誠摯:“大家辛苦了,非常感謝各位在近日高強度工作後身心俱疲之時,仍舊盡心盡力地救治我的伴侶……還有我們的孩子。”

原本還在低呼不止的人群霎時鴉雀無聲,大家都直愣愣地看著陸上校,嘴唇無一例外地微張著。

溫艽艽也傻眼了片刻。她知道事情到這個地步,陳泊秋的身份確實很難再瞞下去,但她也沒想到陸宗停如此耿直,連孩子的事都一併認了。她原以為按照陸宗停這人貫來的秉性,應該恨不得把昏死過去的陳泊秋搖醒,逼問他懷的是誰的孩子才對。

更關鍵的是,十方海角是明令禁止非同類變種人之間繁衍後代的,堂堂軍統部總兵頂風作案,該當何罪?

溫艽艽想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卻並不驚慌沉重,陸宗停遊刃有餘胸有成竹的樣子讓她興致勃勃起來,剝了顆糖塞進嘴裡,靜觀其變。

“我知道,各位一直以來對b134的身份有諸多猜測……他確實是我的伴侶陳泊秋,我讓他來到燃灰大陸,是因為他在感染防控工作方面造詣頗深,並無他意,”陸宗停繼續道,“軍報大家也都看了。這次的行動,無論是遭遇的天災還是畸形種,都比之前要棘手太多,但隊伍裡的感染致死率卻下降了13個百分點。我不敢說是他一個人的功勞,但至少他沒有拖後腿。”

有人忍不住問:“那上校能解釋一下他那次害您受傷,究竟是什麼企圖嗎?”

“那件事情,我說過很多次,是我擅離職守導致,”陸宗停沉吟片刻,道,“如大家所見,我與陳泊秋並不是什麼恩愛夫妻,常起爭執,那一次也是如此。他例行去做自己的感染防控工作,只是所去之處偏僻深遠,我當是因為跟我起了爭而慪氣,怕他不分輕重誤了正事,所以跟了過去。”

“秀秀的死是不是也和他有關系?我之前看他和那個小姑娘走得很近。”

“那天在秀秀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沒有看見,我也無法妄下定論,”陸宗停沉聲道,“我沒有把這件事情和陳泊秋搭上關系,也就沒有就此去審問他。但無論如何,事情的結果不算壞。”

“那隻小狗又是怎麼回事呢?”

陸宗停聞言,垂下眼睫,神色似有幾分愴然,溫艽艽一時竟分辨不出他是演的還是真情流露。

“很抱歉,這個我也不清楚,我也想問問陳泊秋,”陸宗停態度誠懇地表達歉意,“其實,各位的一些疑慮和擔憂,跟我是一樣的,所以等他清醒,我會盡快弄清楚,給大家一個答複。”

“那、那陳泊秋懷孕了,海角要怎麼……處理他?”這個問題的敏感性和嚴重性讓發問之人都支支吾吾起來。

陸宗停卻沒有支支吾吾,他甚至沒有什麼猶豫和思考的時間就開始應答:“確實這個事情很嚴重,已經觸犯了海角的禁令。但我希望大家清楚,陳泊秋自己一個人沒辦法懷孕,那是我們共同的孩子,無論總司大人決定如何處理,我都與他同罪,為一切後果承擔責任。”

說到“總司大人”時,陸宗停眼角終於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捕捉到這個細節的溫艽艽差點被嘴裡的糖磕了牙齒。

“啊,您不是……不是被迫的嗎?”

好蠢的提問,這真的是我白艦軍的人嗎?溫艽艽扶額。

陸宗停露出無奈的神情:“當然不是。懷孕的是他,不是我。被迫讓別人懷孕,真有這麼奇怪的事情?”

“那您和陳泊……陳博士,現在是日久生情了嗎?”

陸宗停頓了頓,朝提問者露出一個溫和璨然的笑:“私人感情問題,改天換一個氛圍咱們再聊可以嗎?”

陸宗停這個笑著實把人小姑娘電得不輕。這次燃灰大陸行動隊的隊員多半是雨露時代後出生的,沒人親眼見過林止聿少將在世時那個恣意輕狂明朗率真的陸少尉,他會和戰友嬉戲打鬧吹牛扯皮,會在電臺記者訪問時笑出一對小虎牙——包括溫艽艽在內,要把陸上校和“笑”掛上鈎,大部分人的聯想都是不茍言笑,皮笑肉不笑,笑了也沒什麼好事。突然來這麼一下陽光燦爛的,不能怪人愣得回不過神來,提問的小姑娘直接訥訥地回:“好、好吧,謝謝上校。”

“其實這些都不要緊,我相信大家最擔心的,是非同類變種會繁衍出什麼樣的後代,會不會對海角生態造成威脅,”陸宗停一邊說,白艦軍們一邊不斷點頭,“這個事情,我會請求淩瀾博士出面協助。在生命科學領域,我想沒有人比四季滄海的守園人更加精進。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尊重淩瀾博士給出的決斷,並依照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