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坍塌

就在長時間的僵持讓溫艽艽和陸宗停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陳泊秋終於從喉嚨裡擠出幾個音調怪異的字眼來:“感染、試、劑……”

他顫慄不止,每個字的音節都被吞了大半,溫艽艽勉強聽明白了,想著這種東西交給他,他就算居心叵測也玩不出什麼花來,就拿出自己身上的試劑遞給他。

陳泊秋卻不接,也不上前,只是將身體蹲下去了一些,口中含糊地“啊、啊”兩聲,血跡斑斑的手指在地上胡亂地指著,示意對方放到地上。

他睜大灰霧朦朧的眼睛,努力分辨對方的動作,大致確認東西放到地上之後,他便跪了下去,緩慢膝行著艱難摸索。

他幾乎渾身都糊著淤泥,動作扭曲又笨拙,看起來像某種醜陋的怪物,如果不是確認他是陳泊秋,他們估計是要對這樣一個人退避三舍的。

溫艽艽看得有些難受,便低聲對陸宗停說:“我覺得他很不舒服,不像裝的,要不我先幫他檢查一下身體?”

“是他不讓你靠近,”陸宗停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土堆裡是不是埋著他們說的那隻狗?”

“有可能吧……就是不知道怎麼辦到的,”溫艽艽對於陳泊秋真的能把小狗撈上來這件事還是感到震驚,“而且他這麼注重……呃,儀式感?”

“應該是怕感染。”陸宗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

“什麼感染?”溫艽艽沒太聽清,但覺得陸宗停似乎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暴躁,便試探著道,“你要不要過來?我覺得我很難跟你老婆溝通,我要不先強硬點過去,給他治治傷,你過來再和他說吧?”

“先等一下。”陸宗停說。

溫艽艽還想堅持說些什麼,卻在看到陳泊秋接下來的動作之後沉默了。

陳泊秋拿到感染試劑之後,就先在自己身上用了,隨後又在那個小土堆上做檢測,他手指僵硬著不太聽使喚,因為懷孕了腰腹也不夠靈活,動作慢且費勁,但還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縮短了操作時間。

而溫艽艽不知道,他眼睛甚至看不清東西,不知要經過多少次實操或是高壓訓練,才能形成這種近乎本能一般的反應和動作。

“應該就是怕感染……你很瞭解他。”溫艽艽說。

“他來燃灰大陸就是做這個的,基本素質而已,”陸宗停頓了頓,問,“沒感染吧?”

“沒有,試劑還在反應。”溫艽艽面色難掩焦慮,她很擔心陳泊秋肚子裡孩子的狀況,如果她沒有誤診,孩子多半是保不住的,胎死腹中不及時排出的話父體也有生命危險。

陸宗停不置可否,卻是嘆了口氣,說不清是無奈還是氣惱:“他到底要幹什麼……費這麼大勁把狗帶出來淹死了也就罷了,又何必撈上來埋。”

“可能撈上來的時候小狗還活著吧……他畢竟是十字燈塔的醫學博士,保護健康原始物種的意識還是很強烈的。”

“那他就應該把狗老老實實上交。”陸宗停的聲音忽然和多維儀裡的重合起來,溫艽艽愣怔片刻才意識到是他人過來了。

“你來了,”溫艽艽看了一眼時間,又順帶收了一條簡訊,“試劑反應時間到了,看色顯沒有感染指徵。不管怎麼說,你跟他好好談,我的助手傳信來說,他把自己的床位收拾得很整齊,垃圾也都收走,還留了字條,說自己只是去拿點東西,會回去承擔責任……也不知道是什麼責任,總之你好好說,問清楚。”

陸宗停在她身側站定,並未回應溫艽艽,他兀自俯視著不遠處半跪在地上還在低著頭怔怔等著試劑反應的陳泊秋,橄欖綠色的眼底晦暗不明,情緒難辨。血色淡漠的嘴唇微微翕張,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卻都像是磨尖燒熱了的鐵塊一般:“如果不是他非要把狗帶出來,它根本就不會淹死。”

“……”溫艽艽一直在看著陳泊秋,他就像一具破舊的木偶僵硬地被丟棄在灰塵漫天骯髒不堪的無人角落,四肢都已經脆弱得一觸即散,一點微風就讓它們顫顫巍巍,而陸宗停說的那句話就彷彿一記驚雷,直接將它們擊碎了。

他還是怔怔地坐在那裡,微微朝陸宗停的方向轉過臉來,甚至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卻好像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已經碎了,一場風雪就能讓他灰飛煙滅。

他的大腦混亂而沉重,被重錘擊碎的跑馬燈茍延殘喘地運作著,艱難地拼湊起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

十五歲那年,父親用刑具絞死了他救回來的小狗,他跪在地上磕破了頭也沒能阻止。

“任務沒有完成,為什麼要救小狗呢?”

“它多無辜,如果不是因為你多此一舉,它是不會死的,它會很自由地在野外生活。”

二十七歲那年,他執意想把年幼的陸宗停從訓練基地帶出來,因為林止聿插手幹預,父親沒有像對當年那隻小狗一樣對陸宗停痛下殺手,只是把陳泊秋關在地下室裡,一遍又一遍地“重溫”多維儀電屏裡播放的那隻小狗被絞死的畫面。

“泊秋,感想如何?”

“你覺得你不會像當年一樣害他枉死,對嗎?”

“如果你覺得可以,爸爸不阻攔你。”

“不過你要小心,他可是一條人命,別害死了。”

現如今,面前和他說話的人……是誰呢?

是最知他罪孽深重,最盼他命數耗盡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