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得去燃灰大陸嗎?”邢越問出口之後也覺得挺多餘的,離開十方海角,也沒有哪裡是安全的了,博士去燃灰大陸,說不定還能從上校那裡得到些許照拂,於是他又改口,“我是說,一定要現在去嗎?您還沒休息好,再說了,您不是自己也培養了許多花草,先用它們試試不行嗎?”

“時間……不夠了。”陳泊秋攥緊手裡的平安符,喃喃地說著,彷彿自言自語。

溫室裡的花草,本身就都是很脆弱的,穩定性和適應性都很差,雖然不排除會有個例,但能提取到介質的可能性很低。海角外的大陸上,大部分花草都會在天災的侵襲或病毒的感染中枯萎,能存活下來的是少數,也是希望。他在燃灰大陸的時候,找到過一些在野外存活下來的健康花草,封進了培養膠囊,裝在了他的醫藥箱裡。他昏倒在基地外被雷明帶回來之後,藥箱沒有一起帶回來,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原地,他得回去找。

“那種地方……我就沒辦法陪您一起去了,您要照顧好自己呀,”邢越憂心忡忡地道,“實在不行,可以讓陸上校幫忙的吧,如果是普適疫苗的事情。”

陳泊秋低垂著眼睫,沒有回答。他在回想,自己當時昏倒的地方離基地遠不遠,他回去找的話,會不會被基地的人發現?

和邢越的話完全相反,他沒想過要重新回到行動隊裡,他解釋不清雷明在他們之間製造的誤會和矛盾,陸宗停不再相信他,也不會再讓他回去了,但選擇去燃灰大陸尋找植物,除了醫藥箱裡的培養膠囊,他的確是還有私心。

雖然知道陸宗停很可能不會相信,並且會認為這又是他和雷明在做什麼勾當,但他還是想找機會告訴陸宗停,雷明可能在用某種手段監視著他,所以才能在那麼恰當的時機讓溫艽艽趕到一線支援,他應該是蟄伏了許久,伺機而動。

他的多維儀壞了,沒有人願意給他修,就算多維儀沒壞,這種事情透過多維儀來告知陸宗停也不夠保險。他推測陸宗停不太會願意見他,所以也想好了轉告許艦長和沈隊長的方案,從他們口中說出來的話,應該更具有可信度,但如果能見一面,還是好的。

他還是再看看他,聽聽他的聲音。他沒什麼用,也沒什麼時間了,如果不能夠好好道別,他希望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就像他以前看著落日消失在地平線一樣。

這是最後一次送別,他想好好記得他的樣子和聲音,這樣哪怕是以後産生幻覺,關於他的一切都應該是很清晰的,不會太遙遠太生疏。

之後就再也不能見到他了,可能連這一面,也都只是他的幻想。

他去天涯塔的事務登記處起草好了解除伴侶關系的協議書,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這份檔案是他申請過的審批得最快的檔案,大家沒做過多議論,因為早就知道這個結局甚至期盼著這個結局,頂多也就是感嘆一句陸上校終於自由了。

是的……他終於自由了,可以擺脫和陳泊秋有關的一切汙點和累贅。

陸宗停和陳泊秋結婚的時候,登記處發了兩本紅色的伴侶證,還有一對附贈的小銀戒。陸宗停隨手把他的那份扔了,陳泊秋就蹲下去撿。

陸宗停問陳泊秋為什麼要撿垃圾,陳泊秋解釋說他看到證上寫了,解除伴侶關系的時候需要原樣歸還。

陸宗停似笑非笑地說,我真的要跟你解除關系,誰攔得住?

陳泊秋知道陸宗停說的是事實,但還是有些擔心之後會因為這些條框規則的事情對陸宗停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就依然把東西都仔細妥帖地收好,放在辦公室的保險櫃裡,這幾天才拿出來,打算跟協議書一起拜託邢越幫忙轉交。

以後的陸宗停會輕鬆快樂很多,不會再因為有他這樣的“伴侶”而恥辱心煩。他會笑得比以前更多,走路的步伐也會輕松,可能還會哼一些他聽不太懂的小曲兒,雙手插兜從三棲車上下來,悠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民眾會給他送漂亮的花束,還有各式各樣的美食,他會露出真心誠意毫無負擔的笑,就像很久以前那樣。

真想……在那時候再見一見他。可那樣的他,偏偏跟陳泊秋的存在是矛盾的。

好像起風了,被花瓶砸中的後腦抽痛起來,眼前昏黑的世界天旋地轉,他暈眩發冷,微微將身體蜷縮起來,在劇烈的耳鳴聲中隱約聽到邢越在叫他,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就問邢越:“小越,你之後,想去哪?”

邢越原本在叫陳泊秋回去,結果陳泊秋沒頭沒腦地問了這個。不過陳泊秋近來時常會有這樣的情況,他也習慣了,就耐心地問:“博士,您指什麼呀?”

陳泊秋說:“你想跟著......哪位博士?我、申請......”

陳泊秋的聲音很輕,很多音節也發不完全,但邢越還是七拼八湊地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睜大眼睛,眼淚一下就蓄了起來:“博士,您要趕我走嗎?”

“沒......”陳泊秋吃力地解釋,“我......耽誤你。”

“怎麼會!您是很優秀的人,教了我很多,對我也很好,怎麼就耽誤我了?”邢越眼淚汪汪的,“或許是我該問博士,您想去哪?您......不打算回來了嗎?”

陳泊秋沒有回答,他沒辦法回答。

去要有終點,回要有歸宿,他什麼也沒有。這麼多年以來,他好像都在容不下他的地方徘徊飄零,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應該在哪裡死去。

他輕輕摩挲著手裡的平安符,蒼白發灰的指腹被粗糙的布料蹭得泛起紅痕,最終只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

邢越看到他手裡的平安符,更加想哭,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太合適了,便就只是靜靜坐在他身邊陪著。

小分隊的行進並不算十分順利,隨著他們的緩慢深入,遇到的地勢越來越險峻,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其實嚴苛的地形條件對訓練有素的軍隊來說並不是最大的威脅,最難以應對的還是愈發頻繁的天災,一會是滾石風暴,一會是隕石雨,在躲避災害侵襲時就很難同時顧及地形地勢方面的安全性,人頭報著報著就逐漸減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