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奔赴

邢越趕到港口的時候,那裡已經沒什麼人了,陳泊秋坐在路邊的臺階上低垂著眼睫發呆,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麼都沒想。他的面板在刺眼的陽光下白得透明,邢越甚至有一瞬間産生了錯覺,他們彷彿不在同一個世界。

邢越找到了人,本來鬆了口氣,看到他的樣子卻又難過起來。

陳泊秋微微偏過腦袋,好像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就慢慢地把身體朝另一邊挪。他手裡攥著個平安符,是他用小檸檬的襁褓縫的。襁褓上的血跡太多沒辦法徹底洗淨,他就拆了一點布料,把被血跡浸透後變得又皺又脆的銷毀證明折了幾折縫在裡面。針腳歪歪扭扭的,卻很細致綿密,他縫好後就一直貼身帶著,小小的一個,握在手心裡卻是暖的。

“是我,博士。”邢越連忙說。

陳泊秋似乎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含糊地問:“你去......哪裡?”

他的聲音把邢越嚇了一跳,他知道陳泊秋肺不好,常年咳嗽也傷了嗓子,說話的時候聲音總是很啞,有時候會說得不太清楚,他聽久了也習慣了。但是現在,他好像是剛從一場大火裡逃出來,嗓子被滾燙的煙塵和火星灼傷了,導致他沒有第一時間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博士我沒聽清......您嗓子怎麼了?”邢越擔憂地在他身邊坐下來。

陳泊秋搖了搖頭,又道:“你、去哪裡?”

邢越張了張嘴,一時竟有些語塞,還沒來得及解釋什麼,陳泊秋就接著說:“早點、回家,外面......冷。”

“我......”邢越開口就哽了一下,“我來找您的,我打個檔案回來您就不在了,有點怕是出了什麼事。”

陳泊秋眼底渙散,顯得他的申請更加空洞茫然,他不知道是不太明白邢越的意思,還是不懂得怎麼回應,漆黑濡濕的睫毛輕顫了幾下,忽然前言不搭後語地來了一句:“我要去......燃灰大陸。”

邢越大驚:“怎麼還要回去?上校讓您回去嗎?”

陳泊秋反應慢,邢越著急起來:“我知道您怕他擔心,不想讓他知道您的狀況,可是那裡太危險,不能去呀。”

邢越說話連發珠炮似的,陳泊秋聽得費勁,額角沁出薄汗,好一會兒才勉強道:“不是他.....我要、去。”

他說得有些急,疼得發緊的喉嚨一嗆就咳嗽起來,他已經咳得傷了肺,每一下都像在撕扯裡面的血肉,單薄的脊背像要在劇烈的咳嗽中斷裂開來,邢越看得膽戰心驚,生怕他喘不過來氣,但他好像已經習慣於應付自己這樣的情況,能夠在極其短暫的縫隙間竭力吸入微薄的空氣,雖然急促而艱難,但卻能一點一點地緩過來。

他咳得灰白的臉頰都泛起異樣的潮紅,卻只是微微蹙著眉心,連痛苦都是寡淡模糊的。只是安靜下來之後,聲音更加低弱得幾不可聞:“我想去找些.....植物。”

“什麼植物?”邢越怔了一下,“是疫苗的事情?”

陳泊秋點了點頭。

秀秀的血樣檢測出了大量非常規的細胞組合鍵,基本可以確定是輻射傷害産生的變異鍵,它被暫時命名為“惰性吞噬鍵”,是秀秀無法長大也不會生病的主要原因。惰性吞噬鍵的工作機制有點像傳統的滅活疫苗,滅活疫苗是先培養病毒,再將其滅活,直至疫苗成份只剩下抗原。惰性吞噬鍵會先將不屬於它自身的細胞、細菌、病毒等都一一吞噬,讓它們失去自己本來的特性,這是“吞噬”行為,吞噬完成的惰性吞噬鍵具有極強的穩定性和排他性。之所以說“惰性”,是因為它不具有明顯的指向性和攻擊性,甚至在完成吞噬前,並不具備足夠的穩定性,很可能被更加強大的細胞或病毒吞噬,也可能被某種外力因素破壞。秀秀得的這種病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一種“運氣”。

這也就是說,如果有那麼一種或多種介質,能夠對發育期的惰性吞噬鍵形成高度保護,又能靶向引導它吞噬病毒,那麼普適疫苗或許就有了雛形。但這樣的介質並不好找,它自身首先就要擁有普遍適應性和穩定性。相對來說,植物的個體差異比動物要小,穩定性也很高,所以幾百年來還沒有發生過植物變異,陳泊秋就想把植物作為切入點,動物方面的研究交給邢越處理,可以尋求四季滄海的幫助,提供一定量的實驗體,嘗試著從中提取到合適的介質。

說起這個事情,邢越就覺得心裡很難受。博士病得厲害,東西不吃覺也不睡,寫了好幾頁滿滿當當的報告,按照谷院長的要求不斷細化、豐富,增加了一大堆可有可無的圖表和模型,谷院長最終卻仍舊以他精神狀態不穩定為由,對報告的可靠性和真實性存疑,另安排了團隊去跟進後續,不讓他牽頭,不給他提供任何資源或援助,甚至在報告上把他的名字都抹去了。

邢越氣不過,又沒什麼能力跟谷雲峰這樣的人抗爭,最後一次送了報告回來,在感控中心的走廊裡撥了女朋友的通訊然後就開始跟她哭,女朋友安慰了沒幾句,又去忙自己的事了,他哭得更傷心。

後來他聽到一個有些蹣跚的腳步聲在靠近他,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隔著身上的衣料都能感覺到手心是冷的。

邢越眼淚汪汪地抬起頭,就看到陳泊秋蒼白寧靜的臉,沒有什麼表情,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溫和。

邢越抹著眼淚站起來,吸了吸鼻子:“博士,您怎麼出來了呀?”

“聽到你哭,”陳泊秋遞過去一張幹淨的紙巾,“怎麼了?”

邢越哽咽著又倒了一遍苦水,陳泊秋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憤懣或是委屈的樣子,倒是浮現出了些許茫然的神色,像是不太明白邢越怎麼會為了這樣的事情哭得這麼傷心。

“辛苦你了……下次,我去。”陳泊秋猜想邢越可能隱瞞了一些別人對他的刁難,仔細斟酌思考著,說出來這麼一句。

其實陳泊秋本來就是要自己去的,但是他傷沒養好,行動不太方便,有時候腿腳會忽然使不上力摔倒,在辦公室裡甚至需要藉助輪椅來行動,邢越說什麼也不讓他去。

邢越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道:“不是,我不辛苦的……我就是覺得,他們總欺負您……我沒什麼能力,也幫不了您什麼……”

“好,”陳泊秋點點頭,看他的樣子,大概只聽到了邢越說不辛苦,“報告送到就好。”

陳泊秋似乎完全不在意谷雲峰那些排擠他的舉措,相反他對於谷雲峰願意安排團隊做專項跟蹤的事情很意外,但他並沒有放棄自己再做研究跟進,所以才會提出要去燃灰大陸找植物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