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等待

陸宗停抱著陳泊秋時,好像理解了為什麼膝蓋上還有一個大血洞,他卻跟不知道疼似的,東奔西跑地忙活。

他冷得一直抖,有時甚至有些輕微的抽搐,應該是冷得有些麻木了。

陸宗停摸到他的手,剛剛他沒緩過勁來沒發現,這會兒摸著才知道他手跟冰塊一樣又硬又冷,似乎都能冒出霧白色的寒氣來。

“你去哪兒了?怎麼凍成這樣?”陸宗停蹙眉,盡量將他圈在避風的角落裡。

陳泊秋如今很瘦,雖然高,但是他安靜地蜷縮著,呼吸聲都很輕,好像沒有一點份量。

“這裡……離基地不遠了,你回去吧。”陳泊秋沒有回答陸宗停,只是啞聲重複著差不多的話,灰暗的眼睛卻裡幾乎沒有焦距,就像這些話是刻在他潛意識裡的。

“……”陸宗停擰著眉毛不理他,在陳泊秋給他裝的藥箱子裡找分離酚。

“你回去吧,”陳泊秋又說,“沒事的,我在後面。”

這句話說得很像以前,陸宗停年紀還小,陳泊秋總是在他身後守著一樣。

陸宗停碰巧拿出了那瓶幾乎還是滿滿當當的分離酚,鼻子一酸,輕輕吸了口氣。

他真的一滴都沒有多用。

“我回去了你怎麼辦?”陸宗停開啟分離酚的密封蓋,狀似無意地問。

陳泊秋低垂著眼睫,漆黑的睫毛上好像懸著薄薄的霜雪,他嘶啞著嗓子,喃喃地說:“我不能害死你。”

“……你不會害死我,”陸宗停說著,輕輕捋開他淩亂的額發,露出下面蒼白怔忡的臉,“我沒那麼容易死。”

陳泊秋沒有抬眼看他,只是不知所謂地搖著頭,像是還要堅持什麼,但他看到了陸宗停拿著的分離酚,靠近了他的傷腿。

陳泊秋起初有些不解,直到陸宗停動手解他傷口上血淋淋的繃帶,他才回過神來縮著腿,支撐著身子吃力地往後挪。

陸宗停有些氣惱:“你幹什麼?”

陳泊秋嘴唇灰白,微微哆嗦了幾下才嘶啞地道:“不能用。”

“你受傷了,可以用,”陸宗停一字一頓地道,“誰都能用,不浪費就行。”

“我......不能。”陳泊秋低喃地說著,聲音愈發嘶啞低弱。

氣管裡斷斷續續地嗆著血,有些會從他嘴角湧出,他低著頭用手背抹,視線卻也模糊得連手上的血跡都看不清楚,更別提去看陸宗停的表情和動作。

他太冷了,冷到幾乎沒有別的感知,只有小檸檬偶爾在他肚子裡踢打翻動,會讓他下意識地蜷縮身體護著它。

直到膝蓋被濡濕的紗布覆上,藥水沒入傷口帶來劇烈的刺痛讓他清醒了一些,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陸宗停給他用了分離酚。

他腦子鈍得轉不動,只是在心裡茫然地想,陸宗停怎麼在這時候犯起了糊塗呢?他跟別人不一樣,不能用這些的,他應該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他抬起頭來,想跟陸宗停說點什麼,模糊不堪的視線裡卻看到了陸宗停正在起身的背影。

他要走了嗎?

還能……再見到他嗎?

陳泊秋忽然覺得心肺處痛成一片,可是他喊不出來,也無法用任何方式來描述這種痛,按照他在漫長荒蕪的歲月裡養成的習慣,他第一反應就是要忍著,可是那種痛好像不太一樣,痛得越來越厲害。

他顫抖著手,在血跡斑斑的單薄上衣裡摸索著找到口袋,裡面有一個小小的硬硬的東西,他把它拿了出來攥在手心,然後試著朝陸宗停靠近。

“九點鐘方向,記得嗎?”

陸宗停原本想出去仔細看看周圍的情況,想出一個讓兩個人都能脫身的辦法,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句輕微而突兀的詢問。

陸宗停回頭看到陳泊秋在用一種半跪半爬的艱難姿勢靠近他,他頓時氣血湧上腦門,折回去把人扶起來抱著,低聲喝道:“你亂動什麼!”

陳泊秋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陸宗停的話,他灰藍色的瞳孔努力地聚著焦,然後輕聲告訴他:“方向……反了,九點鐘。”

陸宗停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陳泊秋攤開自己緊握的手,布滿血汙的蒼白掌心裡,躺著一顆幹幹淨淨包裝完整的糖果。

“吃了,喉嚨……就不難受了。”陳泊秋說。

他沒有忘記,陸宗停已經不會要他的糖果了,但他還是想嘗試些什麼。如果以後不能再見到了,他孓然一身,已經沒什麼可以給他的東西。

夾雜著蛾子屍臭味的寒風中,陳泊秋遍體鱗傷瘦骨伶仃地被陸宗停圈在懷裡,他手顫抖得很厲害,但他一直把糖果穩穩地捧著,安安靜靜地等他來拿。

陸宗停的心髒猝不及防地劇烈抽痛起來,因為有一個畫面迅速而清晰地湧入了他的腦海。

那是他還在陳中嶽的訓練基地生活的時候,遠遠看著陳泊秋給基地的小孩子們送糖果,卻被警惕性和排外性極強的孩子們打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