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準備

去燃灰大陸之前,陳泊秋趁著陸宗停去天涯塔開會,回了一趟十字燈塔。跟邢越交待完工作,他去到會議室,地上果然還是有幹涸的血跡沒有處理。

時間已經很久了,清理起來有些困難,陳泊秋半跪在地上,花費了不少力氣才弄幹淨,以至於起身的時候又是一陣強烈的暈眩惡心,他只能又蹲下去用紙巾捂緊嘴唇,幹嘔得嗆咳起來,所幸只是嗆出來一點血沫,沒有再吐。

他把紙巾握在手心裡,撐著膝蓋慢慢站起來,頭還是很暈,小腹裡好像有一塊冰涼的鐵,又悶又冷地絞痛著血肉,壓得他腰也很酸。相較之下肺裡的疼痛好像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喝了小半瓶苦艾酒暖身,然後開啟一個鎖著的櫃子,從裡面拿了一套採血儀器出來,熟練地裝上一隻幹淨的200空血袋和抗凝採血管,採血管的另一端連線著脖環下的血管。

啟動儀器之前,他含了一顆自己研製的強化糖聚塊。它看起來就像一顆普通的奶糖,味道也差不多,作用是在一定時間內強化他身體的各項機能,讓他不至於因為抽個血就昏過去。

糖在嘴裡含著的時候,他就按下儀器的工作開關,血液從他頸間的血管裡抽出,漸漸灌滿血袋。

這一袋滿了,他換了一個新的200血袋,抽滿就撤了儀器,關上脖環的寶石閘。

雖然含著糖聚塊,但失血還是讓他臉色蒼白得像結了霜,嘴唇發灰而幹裂,肚子疼得厲害,身體會不自覺地輕顫和微微抽搐,眼前是一片又一片的昏花重影。

他按著肚子閉著眼睛休息片刻,將新抽出來的兩袋血漿放進藥箱的小冰室裡。那裡面還放著十袋左右這樣的血漿,只是規格不同,50的都有,都是他從自己身體裡抽出來的。

他的凝血功能天生不好,空洞城受傷之後更加嚴重,一個針眼的按壓止血都需要至少半小時才能堪堪止住,一旦遇到比較嚴重的失血情況,很可能危及生命。

荒原灰狼是一種戰鬥力極強的生物,它的異種淨化血清也非常霸道,可以直接改變被注射者的血液構造,形成獨特的“狼血”。狼血能賦予被注射者同等甚至更強的能力,不需要太多的先天基礎和後天苦練。但血清注射時産生的排異反應比其他物種要強烈痛苦上千百倍,而且失敗的可能性很大,容易導致全身僵化殘廢或者直接死亡,所以十方海角上荒原灰狼的變種屈指可數,陳泊秋知道的另外兩個變種,都在很多年前戰死了。

荒原灰狼變種稀少的數量以及“狼血”的特性決定了血庫裡能滿足荒原灰狼變種輸血條件的血液極少,一般都透過對其他構造相似的血液進行幹預改造,成本高耗時長。陳泊秋在空洞城受傷的時候,林止聿把血庫掀了個底朝天才勉強把他救活。

後來林止聿離開了,他從破碎荒野回來,還沒跟陸宗停結婚的時候,曾經在路上被小孩子用碎石打破頭顱,因為沒有血漿險些喪命。

那天陳泊秋原本是想去找陸宗停的,他的疫苗需要打加強針,但聯系不上他,費盡周折問了不少人才知道他在十字燈塔探望受傷的部下,去找他的路上就被小孩子們扔了很多碎石塊。

石頭太多了,他沒有全部躲掉,被其中一顆打破了左側的太陽穴,傷口很深,紙巾也擋不住血往眼睛和耳朵裡流。

孩子們容貌稚嫩,童音清脆,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唱著改編的童謠:“逃兵陳,殺好人,殺了好人走後門。博士陳,裝好人,裝了好人又殺人。”

他往前走,在僅剩的左眼的血紅色視野中。孩子們跟了他很久,也唱了很久,他在他們的歌聲中一直往前走,一直走進十字燈塔。

他意識到自己出血量有點多,想去給自己批50的普通血漿,他可以自己做改造用來輸血,但是每個審批環節都格外的長,有很多人在他之後來,又從他身邊帶著血漿離開。

他沒有催,也沒有問,血漸漸浸透了他半邊肩膀,黑色的襯衣看不出顏色,血腥味卻很重。他越來越冷,越來越看不清楚東西,好像思維也變得遲鈍而單調,腦子裡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陸宗停的疫苗。

他想著血漿不會那麼快批到自己,就背起藥箱,往醫護中心走過去。傷口艱難地停止了流血,他擦幹淨漫進眼睛和耳朵裡的血,但是他走不穩了,總是走著走著就會短暫地失去意識,跪倒在地上,然後等他回過神來,再起身繼續走。

他摔倒的次數越來越多,起身時花費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走了很久才走到陸宗停所在的病房。

按醫護中心的要求,進入病區要佩戴口罩,陳泊秋戴著黑色的口罩,微長的額發淩亂不堪,左側還有血糊著的痕跡,黑色的襯衣褲子沾了很多灰,模樣看起來很滑稽。

病房門開著,陸宗停的戰友們看著他就像看個笑話,陸宗停橄欖綠色的眼睛就像結了冰的湖水,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感情地看著他。

“宗停,疫苗。”他嗓子太啞了,隔著口罩勉強叫出來陸宗停的名字,後面的就全變成了沒有意義的單音節。

“學會賣慘了,陳泊秋?”陸宗停看著他灰頭土臉的狼狽樣子,陰鬱的眼睛裡滿是厭惡,“血液中心的人說,你受了一點小傷就在那纏著他們給你血漿?他們不給你就拿我來施壓?你不知道這幾天是收隊高峰期,很多從前線下來的傷員需要輸血,正是血庫緊張的時候?你自私的毛病改不了了?破碎荒野十年,磨不掉你這條爛命也就算了,還磨不掉你的臉嗎?”

“他怎麼敢用您來施壓啊上校……”

“上校,要不你就給個人情,讓血液中心給他點兒吧,別鬧得太難看了。”

“他會怕難看?”陸宗停嗤笑,“他有什麼怕的。”

陳泊秋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事實上他也確實聽不太清楚,斷斷續續地能聽到一些,雖然聽起來是問句,但卻是不用他回答的,他們都判斷好了。他知道每個人心裡都會有自己的判斷,他說什麼都改變不了的。

他在自己滿是擦傷的雙手上戴上無菌手套,從藥箱裡拿出疫苗和注射用具,因為身上很冷,他一直在近似抽搐地發抖,但是手上的動作卻很穩。

他把東西拿到陸宗停面前時卻被他推翻在地:“陳泊秋,裝聾作啞是吧?沉默就能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這一招真是能吃遍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