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無比歡快的錦繡也就萬萬沒有想到,她展望的未來雖已是再平凡不過,卻早就註定成空。

待她陪著她娘用罷了這一頓飯,也不等她將碗洗幹淨,就已是困得眼皮直打架了。

她難免強打著精神腹誹起來,她昨夜是睡得晚了些,可她到底還年輕,這副身體又向來好得很,怎麼就一點兒也熬不得夜了。

不過若是這就去睡個午覺也不錯?

如此她才能養足精神,睡醒了再好好收拾些必要物品,明兒一早便陪著娘離開這個鬼地方不是麼?

錦繡這麼一想便踏實極了,等她頭重腳輕的回了屋,頭才一挨枕頭便覺得眼皮越發沉重,嘴角還來不及綻出一絲微笑,就已徹底酣睡過去。

這之後也不過是兩刻左右,李勇便來了。

他先將宋銀屏遞來的兩個大包袱接到手,還來不及放到門外馬車上去,便瞧見她進了廂房,眨眼間便將沉睡的錦繡抱了出來。

李勇不由得有些咋舌,咋舌於別看這位宋娘嬌嬌弱弱的,走起路來都仿若風擺柳,原來卻也有把力氣。

只是就算宋娘手無縛雞之力,這沉睡著的丫頭既然是指揮使的女兒,他李勇又能幫上什麼忙,難不成他還敢幫著宋娘將人抱到馬車上?

倒是他頭午緊趕著買了兩個丫頭來,如此也好叫大姐在路上有人服侍;李勇便慌忙伸腳將院門撥開,連聲招呼兩個丫頭過來幫把手。

也正是這麼一轉身,他便清清楚楚瞧見了錦繡的面容,就險些將手中的包袱全都跌落在地——宋娘不是跟他,指揮使這個女兒和指揮使長得有六七分相像麼?

怎麼如今看來,這位大姐分明是和指揮使一個模刻出來的,這哪裡只是六七分像,這分明是十成十的像,就連雙胞胎也沒有長得這麼像的!

李勇趕緊跑幾步,緊跟在宋銀屏身後來到馬車邊,先將手中的包袱都放在車轅上,便慌慌張張伸手替這母女倆開啟車門。

等宋銀屏努力將女兒抱上馬車,又將她放平躺好,額頭上已是滲出豆大的冷汗珠,左後背心疼得幾乎要撕裂,臉色也慘白的不像人樣兒了。

李勇還以為宋銀屏這是累脫了力,就不疊聲的告起罪來,直道女兒家的清白最要緊:“……宋娘可別怪我不曾幫手呀。”

他當然不能不告罪,誰叫那位大姐身份太過貴重,那可是指揮使的親生女兒,也是唯一的一個女兒。

他也就不等宋銀屏擺手聲不要緊,便索性跪了下去,連他一向自恃的百戶身份也不顧了,更遑論自打他進了大同錦衣衛千戶所,便一直耀武揚威的模樣兒。

“還請宋娘救我一命,和我一同歸京!”他低頭哀求道:“否則等我到了京城,無法與指揮使大人交待!”

話本來他只聽得宋銀屏叮囑他,讓他備上一輛馬車來接女兒就成了,他心頭還有些竊喜,竊喜的便是既然這位宋娘不跟去京城,他只需要將大姐平安護送回去便好。

如此他便不用怕這位宋娘跟指揮使告狀,他當初不但百般不信車裡這位大姐是指揮使的骨血,還惦記著趁機吃一吃宋孃的豆腐。

他那豆腐當然是沒吃成,只因他也怕這一切其實就是真的;哪怕他再想佔宋孃的便宜,也得等確定她的女兒是個贗品再也不遲。

可誰叫他這些日出入這處院好幾回了,每一回都被車裡這位大姐看在眼裡呢!

因此上就在宋娘一早去找他叮囑時,道只有女兒隨他進京,他雖有些驚訝,驚訝於這位宋娘倒是個有骨氣的,又驚訝宋娘竟果然對他委以重任,到底還是鬆了一口氣。

大姐是瞧見了他頻頻出入宋家不假,可他到時只需他為了給宋娘母女當差,也好商議如何護送大姐歸京,圓謊還不好圓麼?

只是眼下他既然真真兒瞧見了大姐的容貌,他突然就覺得……若是叫宋娘這個給指揮使生養過的女人流落在外,恐怕他不好跟指揮使交差。

再他與大姐到底男女有別啊,大姐的親娘若不一路跟隨,他豈不是還未上路便已擔了一身的麻煩?

他當然也就顧不得什麼裡面了,先哀求著宋娘與他一同歸京是真的。

誰知宋銀屏雖是舊傷疼得緊,疼得她滿臉冷汗,乍一瞧著李勇突然沒了骨頭,竟然抹頭給她跪下了,她還是撲哧一聲笑了:“瞧瞧李百戶這話兒的。”

“李百戶既是早就過,你們指揮使大人在外頭像我這樣的女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帶我回去交差有這麼要緊麼?”

眼見著跪在下頭的李勇冷汗直冒,冒得只比她多不比她少,只差一頭給她磕在地上求饒,求她萬萬不要再提過去的事兒了,宋銀屏這才慢條斯理抽出帕擦了擦臉,又淡淡的笑起來。

“那我便不妨教李百戶一句話,也算是救你一命。”

“等你到了京城見到你們大人,你便只管跟他講,我宋氏不過殘花敗柳罷了,今生再不敢往他面前去。”

李勇登時大駭——這話哪裡是救命,這分明是要命!

哪怕這位宋娘果然就是殘花敗柳,這話又怎能從他口中講出來,這不是硬生生扒了指揮使的臉面往腳底下踩麼!

看來宋娘雖然不跟去京城,也要與他報那當初被他輕視、又險些被他輕薄的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