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包廂出來,雷宇天重新走入大廳喧囂的人群中。

穿過男男女女。雷宇天要了一瓶紅酒,又要了四瓶啤酒,卻只是一個人坐在聲色飛揚的吧臺附近。不像平時那樣淺斟,完全就是把嘴當成一個可以進入的空洞,往裡面灌著。紅酒如戀人之唇吻過的水,又如離散之人流盡的血;啤酒呈現半黃半灰,渾濁,炎涼。要是世間真有忘川水,或許就是如此吧。

有招展豔麗的女人向這邊不時看來,間或還有一兩人端著酒杯,不請自來地坐到他身邊。雷宇天卻趴在桌面,不說話,只用那刑場大刀般令人脖子發痛的目光看對方,她們便自覺無趣地走了散了。

酒吧裡的音樂鬧了半晌,卻突然安靜下來,把所有的聲音,讓給一支安靜的情歌幽幽響起。

只聽了兩句,雷宇天卻濕了眼睛。他抽出煙來,點燃,任升騰的煙霧迷濛他的眼。他知道,情可以傷,人不能哭。

那是女歌手崔子格的一首《為悅己者容》。旋律很好聽,詞更是叫人動容:

“命運啊,最擅長捉弄。

緣分啊,來無影去無蹤。

不能夠改變,早就在冥冥中,

只能夠,服從。

……

用盡了力氣,以為抓在手中,

風一吹,結果還是落空。

為自己而活,為悅己者容,

青春太短時光太匆匆。

錯的人不必等,對的人在途中,

不遠萬裡,也要與你相逢。”

雷宇天聽著這曲子聲聲入耳,一切都太熟悉。只不過,他所熟悉的,卻並不是著名女歌手崔子格的原唱,而是青葉柔翻唱的。

他喜歡這首歌,是因為青葉柔喜歡這首歌。她喜歡裡面的一唱三嘆,她喜歡裡面命運沉浮難料的感慨,她更喜歡的是,把那句“為自己而活,為悅己者容”反複吟唱。

與崔子格的聲音不同,青葉柔的聲音很柔,一首《為悅己者容》,被她翻唱得柔腸百結。聽那聲音,你會覺得那是世間最軟最軟的一個妹子在訴說。至於訴說什麼,卻只可意味,不可明瞭……

在安藍的第一年,頭痛頻繁的那段時間,青葉柔有時候在床上抱著他,嘴中喃喃地為他唱這首歌。她的聲音特別,唱到他釋然,唱到他倦意來襲,漸漸睡熟。

有時候在安藍公園的湖畔,看著草長鶯飛,風箏在雲朵下長出翅膀,她也會沖他嫣然一笑,不自禁地哼起這首歌。而他,眯縫起眼情深地看她。歌中旋律,漸成為他臉上放鬆的線條。

青葉柔見他喜歡聽她唱,後來就邊唱邊錄,錄成一段音訊,發給他,讓他想聽的時候就聽。就算在花木場的辦公室,無事的時候,他也把妻子翻唱的這段音訊夾在其他的流行歌曲中,一起聽。而且聽著聽著,他總是會一按鍵,又跳到妻子這一首。她的聲音,如其人一般的美,百聽不厭。

也不知酒吧今夜播放音樂的dj,是太懂他心,還是太不懂他的情;是成心撫慰他,還是故意要給他添堵。這首歌放了一遍遍,唱盡人世之渺渺,唱盡兒女之情長,唱到八尺男兒,也簡直肝腸斷、繞指柔。

千裡之外,遙遠的安藍市。

天天花木場的員工都已一個個下班離去,辦公室裡卻還懸著一隻燈。

已經兩個月沒見到雷宇天了。尹詩韻知道那個高高大大的人,那個透著陽光與青草氣息的身影,對她而言終究是一個漸去漸遠的夢。或許今夜對她,也只是最後的懷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