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錢,報了一個鋼琴班。並不是學校的老師,而是校外一個彈鋼琴的年輕男人私人辦的班。他姓艾。我報這個班,不只因為想學鋼琴,更因為我想常常看到他。每次見他坐在鋼琴架旁,第一個音符還沒響起來的時候,他的身影本身就已經是一首特有味道的鋼琴曲。我想,肖邦重新活過來,也就好樣吧。”

“沒錯,他就是帥。其實用帥來描述不一定合適,他跟你這種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型別。他可能不一定這麼陽光,不一定像你這麼粗線條,他長得特別的細膩,整個人走到哪兒,本身就給人一種詩情畫意的感覺。但你千萬別把他理解成現在流行的娘炮那種。他不娘炮,反正,給人感覺很養眼,很舒服。算了時過境遷,我也不想拿他的照片給你看。等你哪天看到我女兒,你就知道了。我女兒就是完全吸收了我和他的精華,我自認走在街頭絕對是回頭率百分百的那種小美女。怎麼說,姐說實話,不比你家青葉柔差,她們倆若站到一塊,算是各有千秋吧。”

“得得得!”雷宇天打斷,“說得好像我真要做你女婿似的。別形容你女兒了,說重點吧。”

“認識他的時候,我才十七歲,他卻已經三十歲的人了,比我大了十幾歲。但是那時,我眼裡完全沒有這些現實的東西,就想看著他,跟在他身邊,看他彈鋼琴,跟他學鋼琴。尤其我倆合奏鋼琴的時候,我覺得太美、太幸福了。”

“那段時間真的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或許因為那時太過幸福,以至於,提前耗盡了我一生所有的幸福。你也看得出,我現在這姿色還能吸引剛剛那王八蛋粘上門來,早二十年前,我肯定很漂亮的了。他又不是像你這種木頭,哪能看不出我的情竇初開,而且顯然,他也很喜歡我。”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我隱隱想得到,以他的年齡、外貌和才華,很可能早已有了老婆和家庭。但是這一切根本擋不住我對他的喜歡,同樣也擋不住我對他帶來的誘惑。有段時間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說是彈鋼琴,其實「鋼」字完全可以去掉,我們就是談情。”

“彈到後來,我成了他的鋼琴,讓他比對鋼琴還要愛不釋手。我們彷彿不問世事的高人,每天除了彈琴,就是瘋狂地在一起。小床上、窗戶邊、琴鍵上,沒有一個地方不留下我們愛的痕跡……”莫莉神思恍然,彷彿現在就有架鋼琴擺在她面前。

“打住打住,別跟一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一直描述愛的細節,”雷宇天有點受不了她一直愛下去,而且愛愛得那麼有畫面感,“再往後發生的事,揀要緊說。”

“又跟姐裝正經了不是?你真有意思,說真的,我現在愛那種纖細、柔和的男人也快要愛疲了、愛累了,你倒真是挺能入姐的眼。其實我女兒艾瑤薇也不太喜歡他爸老艾那種型別,說不定就喜歡你這樣的。當然,姐說笑了,你都結過婚的人了。”

雷宇天自動忽視了莫莉這番神叨叨的話,聽她繼續說下去。

“再往後,我就發現自己懷孕了。他曾經想過,要不要跟家裡老婆離婚,娶了我一起過日子。但是,他玩鋼琴玩了這麼多年,根本沒什麼大的收入。甚至可以這樣說,他之所以有那份閑情逸緻能夠玩鋼琴,就是因為有個好岳丈。岳父開的是一家避孕套廠,而且做得還挺大,做成了一個避孕套品牌。要說家庭條件,老艾跟他老婆家肯定是配不上的,也是因為他老婆確實很鐘情於他,他老婆家人也都對他挺好的。”

“前段時間,我看徐崢導演的《港囧》,看著看著就哭得稀裡嘩啦。因為裡面那個男人,他的經歷跟老艾太像了。看到男主角放棄了心裡喜歡的女生,娶了內衣廠老闆的女兒;看到男主角放棄了酷愛的繪畫愛好,做了一名忙於賺錢的胸罩設計師,鏡頭滄海桑田、白雲蒼狗,一晃十幾年過去,男主角在香港街頭徘徊尋找當年夢中的女生,我就止不住地想起老艾,想起我跟他的二十幾年彈指而過……”

“他後來當然並沒有離。我也沒逼著他離。我知道,他要保持這份纖細、這份優雅,離不開他老婆家庭的支撐。如果他真義無反顧地離了,跟我在一起,除了在我手裡變成一個落拓潦倒的男人之外,我能讓他怎麼樣?”

“十八歲多,不到十九歲那年,我把孩子生了下來,就是艾瑤薇。他真的愛我,也很愛艾瑤薇,這份愛,甚至讓他開始發現,不能再這麼不著邊際地虛度下去。他漸漸遠離了鋼琴,參與到岳父家的事業經營中,並且在事業經營上,發揮出他另外一方面的才氣與能力。”

“避孕套廠越辦越好,當他成為廠子的實際打理人時,事業更是蒸蒸日上。雖然,嚴格說來,他照樣還只是個高階的打工者,廠子的控制權依然牢牢控制在他老婆一家人的手中,但可以說,他已經今非昔比,事業有成。只是,這事業來得多麼有意思,一雙彈弄鋼琴、製造美妙音符的手,居然成為了避孕套品牌背後的推手;一個苦心經營著避孕套的男人,殫精竭慮,心心念念,卻只為著他心愛的私生女——一個原本就是漏過了避孕套的阻擋而錯誤來到這世上的女兒。”

“這就是世界殘酷的地方:我愛上他的風雅與超脫,但我的愛,卻逼得他遠離琴臺,終日蹉跎於塑膠味的流水線,終於兌變成一個與風雅不相幹、與超脫不沾邊的中老年男子。曾經在琴聲中飛揚的十指終於埋沒於成本與利潤的終日計算,就連長久辛苦之後來見我們母女,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匆匆相聚,歡笑中也透著深深的無奈。當初的甜,當初的膩,都哪兒去了?我不知道是我們互相消磨了彼此的愛情,還是無情的時間消磨了我們。”

“艾瑤薇一天天長大,小學、大學,慶幸的是直到她出落成二十歲的大學女生,老艾的老婆也沒來找過麻煩。後邊的十年,為了能夠經常相見,一解相思之苦,老艾還把我調去了他廠裡做文員。或許是因為老艾平時在家庭裡表現得太好、太出色,或許是因為我們倆愛得太小心、太隱蔽吧,總之他老婆似乎一直都並未發現過我和艾瑤薇的存在。”

“我以為一直會這麼過下去,直到變老,我和他老婆老死不相往來,也各自不相沖撞。但是我錯了,有一天我和老艾正坐在屋子裡,享受著難得的相聚,她突然帶人撞進來,非常強硬地給老艾提出兩條路:要麼,跟我走,廠裡的一切從此與他無關,他將一無所有。要麼,把我趕出廠子,從此一刀兩斷,不能再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