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說完一段話,邢岫煙也回來了,西寧太妃把醋灑在書頁上,醋汁幹了之後,一行行紫色的小字慢慢顯現出來,如同浮出水面的,帶著水草的石頭。

“少主燁,年六歲,其兄煊妒其聰慧,恐將來西寧王之位易主,便夥同燁貼身丫鬟香草,下毒迫害。事後煊將知情人士一一除去,假意安撫王爺王妃。

幸得王妃貼身嬤嬤張氏,暗中開棺驗屍,驚覺少主未死。負其奔走之際,天降殺手,張氏身受重創,捨命將少主託付於摯友,含恨而亡。

吾出王府之後,遊走與官宦人家,教授子弟,汲汲營營。無意中遇一高戶詭事,其死者與少主毒發之症甚為相像。遂私下暗訪,因緣際會與張氏摯友結識,遂窺得真相,悚然而驚。

時少主已壓製毒性,忘卻前塵往事,恬然山水間。吾悵悵然,存只言片語,託於孫女妙玉,以待後人。”

讀完三段話,邢岫煙像是跟著經歷了一般,只覺得心中悲喜交加,難以言喻。而西寧太妃卻反而平靜了,這一切,與她猜想的,差不太多。

將書合上,遞給邢岫煙:“收起來罷,若是燁兒醒了,暫時別讓他知道。”

邢岫煙驚訝抬眸:“太妃,不讓言泓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麼?”

“一直喚我太妃?岫煙,這可不對。”

邢岫煙愣了愣,輕輕喊了一聲:“母妃。”

“好孩子。”西寧太妃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連眼角的細紋都舒展了:“在田莊,你們過得好不好?”

“雖然有時候會有挫折磨難,但總的來說,我們過得不錯。”

“富貴錦繡與恬然自得,你會選哪一種?”

“富貴未必恬然,平民生活,也可錦繡如花。”

“好一句&039;富貴未必恬然,平民生活,也可錦繡如花。&039;”西寧太妃贊了一句,道:“你與燁兒既然能結成眷侶,想必是心有靈犀。既然你們喜歡現有的生活,我又何必打破。他的身世,他知不知道,不甚重要了。”

“可是,母妃。您與他失散多年,難道不相認麼?”

“我會來看你們的。”西寧太妃淺淡一笑。

邢岫煙默然半日,忽抬首道:“母妃,岫煙給您做頓飯罷,言泓他,很喜歡我做的南瓜饅頭和糖醋鯉魚。”

“好啊,我也想知道,這麼些年過去,燁兒的口味變成了什麼樣。”

“那麼您在這裡和言泓說話,我去做晚飯了。”

“夫人,你在和誰說話?”篆兒在外面問。

“是入塵道長的朋友。”邢岫煙掀簾而出,與篆兒說了幾句話,主僕兩人一同往廚房去了。

西寧太妃默默地看了言泓一小會兒,忽笑道:“出了王府往保定這一路上,母妃想了一肚子的話,現在真的與你相見,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你說,母妃是不是挺可笑的?”

言泓沉沉地睡著,嘴角輕抿,似乎不甚愉悅。西寧太妃輕輕嘆了一聲:“你服了瑤草,熱毒已除,但是遲遲不能醒來。母妃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你醒來那一日。於是,就算冒險,母妃也要來,見一見你。

如今見你一切順意,媳婦兒又明理懂事,母妃就放心了。今後,有她相伴,你必然心滿意足。就算沒有母妃,也是不打緊的。”

話匣子一開,便關不上了。起初西寧太妃只是緩緩說著,後面如流水一般,越來越流暢。心裡積攢的話,盡數傾瀉而出。夫君逝世後的悲痛,西寧王的忤逆,讓她逐漸心如死灰。每一日清晨,她醒來看著頭頂上的承塵,甚至會遺憾,她似乎活得太久了些。

等到邢岫煙做好了飯菜,過來請的時候。西寧太妃才勉強收住話頭,依依不捨地去了。

斜陽夕照,雞群自己回到窩裡,咕咕地窩在一起取暖。牆角的迎春花,萌出了絨絨的花苞。夕暉透過窗欞,把床上之人分割成陰陽兩面。有一滴淚水,從眼角滑下,滲進了烏發之中,了無蹤跡。

西寧太妃在梨園住了三天,於第四日清晨悄然離去。臨走時留下了梅花糕的做法,和幾件當季的男子衣裳。

邢岫煙收好桌子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不知為何,心下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