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邢岫煙以為風刮過粗糲的樹枝,從而影響到了她的聽力。但是這聲音雖然輕柔,一字一句卻很清晰。

怎麼可能呢,言泓不是言總管和夫人的呃兒子麼,怎麼又憑空冒出來一個認親的?

“岫煙,你那裡,是不是留著妙玉給你的書匣?”

安姨還知道妙玉贈與她書匣的事情邢岫煙不禁瞠目,聯想起鴛鴦對她的態度,入塵道長對她的坦誠。邢岫煙只覺得腦中許多絲線糾纏著,飛舞著,漸漸織成了一幅紋理清晰的錦緞。

“安姨,若我沒猜錯,您是西寧太妃!”

安姨的面上露出一層柔和的笑意:“你是怎麼猜到的?”

邢岫煙壓制著內心的驚濤駭浪,緩緩道:“妙玉曾經去西寧王府禮佛,入塵道長曾經去西寧王府盜取瑤草,而西寧太妃的母家,正是姓安。”

西寧太妃贊許地點點頭:“是個聰明的孩子,走罷,我們去看看泓兒。”

邢岫煙此時處在探知真相後的迷茫當中,半句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索性什麼也不說了,默默地引著西寧王妃往寢居裡去。

言泓還是老樣子,靜靜地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大概是出雲剛剛給他擦了身體,他周身散發著清新的水汽,整個人幹淨而清爽。

西寧太妃的目光穿過整個寢居,落到了言泓的身上。時間在滔滔地倒流著,床上的人兒似乎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迷糊著從睡夢中爬起來,揉著眼睛對她說:“母妃,你怎麼來了?”

二十二年了,燁兒,母妃怎能不來?

淤積在心中的思念,哀怨,悲傷在一瞬間傾瀉而出,止也止不住,汪洋成一方沼澤,陷住了西寧太妃的雙腳。明明燁兒離他那麼近,她卻移動不了分毫。

“太妃?”

“岫煙,扶我過去。”

邢岫煙依言過去,驚訝地發現,西寧太妃清瘦的手臂在微微發抖。近鄉情怯,何況是多年未見的至親呢?邢岫煙心中動容,穩穩地托住了西寧太妃的手臂:“太妃,岫煙帶你過去。”

近了,近了,兒子的容貌在她面前一分一分地放大,如此清晰而鮮活。西寧太妃貪婪地看著,喃喃道:“比起畫像,更俊逸一些呢。”

邢岫煙笑道:“還好出雲剛才給他颳了鬍子,要不然,看著老上十歲。”

“有什麼打緊。”西寧太妃道:“當初他父王也是三十多歲就蓄起了鬍子,說是怕人家覺得他麵皮白,不穩重,不威嚴。燁兒留了鬍子,更像他父王一分。”

“燁兒?”邢岫煙見太妃改了稱謂,忽地想起那一篇《逍遙遊》上那一行俊秀的小字,恍然道:“原來那本《莊子》,是言泓幼時的啟蒙讀本。”

“哦?”西寧太妃嘴上問著,目光卻不曾從言泓身上移開。邢岫煙解釋道:“妙玉給我留的書裡面,有一本《莊子》,裡面有言泓的筆跡。”

西寧太妃終於看了過來:“在哪裡,拿來給我看一看。”

邢岫煙在匣子裡一翻就翻到了:“就是這本。”

西寧太妃一看便笑了:“這一本我記得燁兒極為喜歡,明明已經會背了,還時常拿在手上誦讀,你摸一摸那書的封面,都快掉出來了。”

這段時間邢岫煙也常常翻閱這本書,自然知道西寧太妃說的是真的,她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隨風散去。

手上一輕,西寧太妃拿過《莊子》,略略翻了一兩頁,鼻息微動:“這是--暗夜鈴的香味?”

“暗夜鈴是什麼?”

“是一種花,子夜時分方才開放,形如風鈴,有白與紫兩種顏色。”

邢岫煙心頭一動:“用它的汁液寫字,是不是有隱藏的作用?”

西寧太妃一頓,把紙頁對光看了一會兒,點點頭:“容娘與我通訊息,有時候就是用這種方法,你去拿一碟醋過來。”

醋就行了,原來那麼簡單啊,枉費她設想了一百種複雜的方法,都用不上呢。邢岫煙自嘲地笑笑,轉身去拿醋了。

西寧太妃放下書,轉身又回到言泓跟前坐著,輕輕地握住他一隻手,與自己的手掌比了比:“燁兒,你小時候總是埋怨自己長得太慢,母妃就說,等你的手掌和母妃的一般大之時,就算是長大了。如今,你的手掌啊,已經超過母妃,大抵和你父王一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