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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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泓走出田莊,坐了馬車來到保定郊外的一處園子,園子四周沒有人居住,十分安靜。這裡種了滿園的梨花,可以想見,初春之時,這裡會是一番花落如雪的景象。
而如今,花已凋零墜地,化作春泥,樹上葉子碧綠,偶爾有青色的小果子隱藏其中,像是在母親懷裡窺視外面世界的小娃娃,既好奇又羞澀。
言泓穿過梨園,沾染了一身梨葉清香。梨園深處,三間高低錯落的小木屋掩映在層層的綠樹之間,古樸雅緻。幾只紅嘴白羽的鴿子在屋簷上棲息著,睡得很香。
很少有人會想到,堂堂康平田莊的總管事,住所不是朱門雕金的高門大戶,而是三間梨園深處的小木屋。這不像是大田莊的管事,倒像是不問世事的隱士。
幾年前,梁峒曾經提議讓他換個氣派的地方居住,以顯示身份,也可在家宅之中招待生意上的來客。言泓婉言謝絕,會客皆安排在廣源堂。梨園,依舊是清清靜靜的。
言泓走進門去,裡面只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在打掃,眉目俊秀,尚稚嫩的臉上卻是與年齡不相符的老成。他看見言泓回來,露出一個歡迎歸家的燦爛笑容。
“出雲,去沏一壺涼茶來。”
出雲點頭不說話,原來是個啞巴。他放好手中的笤帚,匆匆出去了。
梨園雖小,卻在地下存了一個不大的冰窖。出雲熟練地泡茶,看茶葉在水中慢慢地舒展枝葉,然後去冰窖取冰。今天,是他來到梨園的第四年,早晨起來他在門邊比了比,劃一條線。相比去年這日劃的線,又高了不少。
他,出雲,在一天天長大。
言泓在門前看了一會兒梨葉落落,才走到案桌旁。還未拿起上面翻開了一半的書,一絲奇異的疼痛從丹田深處竄上來,快得令他無法招架。
又來了!言泓單手撐在案桌邊沿,指間微微泛白。幾滴冷汗順著他蒼白的側臉弧度流下來,饒是如此,他的神色依然是平靜的。
出雲託著茶壺茶盞從外頭進來,看到言泓這樣,焦急地把託盤放在一邊,過來扶言泓。
言泓一動不動地等這陣疼痛過去,方才擺擺手坐下來。出雲的攙扶落空,打著手語,急切地詢問他的情況,言泓道:“今年的熱毒,比往年發得早啊。”
出雲一瞬不瞬地看著言泓,言泓道:“沒事,已經過去了。看來,今年的行程要提前了。”
出雲指了指他的房間,示意要不要現在開始收拾行李,言泓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著。
杯盞中的茶水冒著涼津津的寒意,正好消弭了殘留的熱氣。言泓道:“莫急,就算要走,也不是今日。再等一等罷,田莊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解決,待一切妥當之後,我自會告訴你。”
出雲腮幫子鼓了一會兒,拿了一條汗巾過來塞進言泓手裡。言泓把額頭上的冷汗擦拭幹淨,遞回給出雲,出雲輕輕嘆氣。
言泓道:“小小年紀,倒時不時嘆氣。”
出雲飛了個眼神,意思是:還不是因為你。
“倒是我的罪過了。”
出雲又給言泓倒了一杯冰涼之茶,指了指梨樹深處。言泓恍然:“轉眼又到了初九,香燭紙錢都準備好了罷。”
出雲走出去,提了個竹籃子進來,把裡面置辦好的東西展示給言泓看,言泓只看了一眼,道:“放到我房裡去罷,我明兒一早醒了,就去祭拜。”
出雲點點頭,擔憂地看著言泓,言泓輕聲道:“我這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每一次都度過來了,無甚要緊。”抬眸一看,出雲咬著嘴唇,滿眼都是不贊同。
“怎麼,在心裡罵我呢?”
出雲翻個白眼,言泓笑了一下,道:“我答應過你哥哥,會看著你長大,我不會食言的。”
出雲偏過頭去,不讓言泓看到他泛紅的眼眶。言泓揉了揉額頭,又道:“你出去罷,點上安神香,我要休息一會兒。”去赴喜宴喝了一輪酒,回來又經歷毒發,他只感覺周身隱隱作痛,他需要一場放鬆的睡眠來緩解。
依言點好安神香,出雲眼珠一轉,用手寫出一個名字,言泓道:“請他來麼,又要聽好一通嘮叨,現在還沒有到請他來的程度,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再說,他現在要幫京城裡的貴人煉丹藥,怕是幾天幾夜沒有閤眼了。”
如果他不是父親的好友,估計梨園裡的墳頭又會多一個。父母年輕時遊歷大江南北,認識不少能人,為他這個兒子結下了善緣。言泓起身走到竹榻上歇下,放鬆心神沉入夢鄉。
出雲默默站了一會兒,等言泓睡熟,放才為他壓好被角,輕輕地帶門出去。他捏著小下巴想了又想,對著屋簷扔了顆小石子。
驚醒的鴿子呼啦啦地飛起,有一隻乖巧地落在出雲肩膀上。出雲寫了一張小字條,放進鴿子腿上的小竹筒裡。一聳肩,鴿子振翅高飛,很快消失在天空盡頭。
幾片梨葉從樹上掉落,輕輕地觸碰大地,像是一個無聲又溫柔的安慰。
當第一抹晨光從紗窗之中透進來之時,言泓準確地睜開了眼睛。本來說是小憩一會兒,沒想到睡到了第二天天亮。言泓坐起來,身上的衣衫還是昨天去赴喜宴的那一套,隔夜的酒氣十分難聞。
皺了皺眉,言泓沒有喚出雲,自己去井邊打了一桶水,簡單地洗浴過後,換上一身素白的長袍,提著籃子出了門。
整個梨園還沒有睡醒,靜悄悄的,言泓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一直數到三百,就可以看到兩座墓碑,它們離的很近,像是一刻也不願分離。上面清晰地寫著:先考言希之墓,先妣藍華清之墓,不孝子言泓立。墓碑的兩旁種著一鬆一蘭,因為父親生前喜歡松柏的精神氣兒,而母親喜歡蘭花的遺世獨立。
母親於十五年前仙逝,而父親去世,也已經過去整整十年了,想想過得真快。父親的隱隱囑咐似乎還在耳旁,言泓在墓前親手種下的松柏已經長得很高了。
言泓放下籃子,先上前撫摸墓碑,道了一聲:“父親,母親,我來了。”就像遠歸回家看到父母坐在正堂裡等他一般。墳頭的雜草又長了許多,言泓撩起袍子,徒手去清理。
耳邊傳來略微沉重的腳步聲,言泓心裡一動,直起身子來,手上還拿著一把雜草。
“唉唉,我還當我是第一個來的,沒想到泓哥兒你這樣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