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婧脫力一般靠在床帳邊,細細喘息。說出一切之後,她心中沉甸甸的感覺消失,像是有人把壓著的大石頭搬走了。

她本是高高興興地和殷兒去逛夜市看皮影戲,看完之後挽著手一起回家。沒想到散場之後人太多,她們被沖散了。她昏頭昏腦地撞上一個黑衣人,只覺得後頸一疼,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陌生男子的床上,男子滿身的酒氣燻得她想吐。她和那男子對視片刻,驚呆了,腦子怎麼也轉不過來,還是那男子先反應過來,偷偷叫馬車把她送回家。

才到田莊,下了馬車,就有人認出馬車的所屬,驚叫起來,一傳十,十傳百。她一瞬間成了被人恥笑的不貞女子,遭受所有人的指指點點。

梁婧長到十三歲,除了生母早逝,過得既簡單又快樂,哪裡經歷過這種事情,當下就承受不了,自尋短見。

邢岫煙聽完梁婧斷斷續續的敘述,心中一下字墜入谷底。真是一波未平一潑又起,毒酒的事情還沒解決,梁家與淩府又被人算計。在酒裡下毒是為了抹黑田莊的名聲,算計淩雷和梁婧是為了離間田莊與保定首富的關系。要知道,田莊與淩府從上一輩起就交好,在許多生意上都有合作。

若是兩家出現齟齬,今後田莊的關系網就會受到影響,嚴重的話,還會舉步維艱。

到底是誰,如此用心險惡,不惜賠上幾條人命,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這種人,與躲在暗處伺機咬人的毒蛇,毫無區別。

邢岫煙只感覺背後涼颼颼的,像是有一雙陰毒的眼睛在盯著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鄭重對梁婧道:“婧兒,你記住,你還是清白之身,不能自絕生路。”

梁婧見她站起身來,拉住她的袖子:“邢姐姐,你要去哪裡,能不能多陪陪我?”

邢岫煙對著梁婧水汪汪的淚眼,心有不忍,但是她必須去一趟。

“婧兒,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去辦,等我辦完了,一整天都陪著你,好不好。”

“可是我現在天一黑就害怕,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

“邢姐姐,我可以進來麼?”一個怯怯的生音傳來。

邢岫煙偏頭,看到了王殷兒的小腦袋。邢岫煙忙道:“殷兒,快進來。”

王殷兒絞著手走進來,穿著半舊的緗色褙子,藕色馬面裙。一雙丫髻沒梳好,毛毛躁躁的。

她一見梁婧就紅了眼眶:“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把你弄丟了。”

這一來把梁婧剛剛收住的淚意又逼了上來,捂著帕子哭起來。

王殷兒的眼淚也啪嗒啪嗒地流下來,她沒拿帕子,徑直拿袖子擦,兩個小姑娘默默地相對哭泣。

邢岫煙嘆著氣看了兩個哭花臉的小姑娘一會兒,見她們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好打斷:“你們再哭下去,這屋子就要被淹了。殷兒,你今夜就陪著婧兒罷,明日我再來看她。”

王殷兒使勁點頭:“婧兒你可不能再跳井了,要不然我爹孃也要把我摁井裡去了。”

梁婧啐道:“原來你陪我是為了怕你爹孃責怪?”

“不是不是,”王殷兒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我當然是為了我們,不,是為了你--算啦算啦,反正我今夜不走了。待在家裡,我吃不好也睡不好。”

梁婧道:“我這裡沒有多餘的床給你睡。”

王殷兒道:“你的床我又不是沒睡過,我就不信你捨得讓我睡地上。”

邢岫煙默默看了一會兒兩個小姑娘鬥嘴,才轉身離開,梁峒依然坐在原來的地方抽水煙,看著同一簇青苔。

“梁總管。”邢岫煙道:“您是一家之主,若是連您都垮了,誰來撐這個家?”

梁峒掀起眼皮,吐出一口煙圈,似乎在緩慢地接收邢岫煙話裡的意思。

“再說,婧兒還是清白的。”

這句話如一碗猛藥灌入梁峒的天靈蓋,他手中的煙杆掉在地上:“你說的是真的?”

“婧兒親口告訴我的。”邢岫煙道:“她一個姑娘家,先是受了驚嚇,然後又遭受流言蜚語,一直沒有機會澄清。”

猶如溺水之人呼吸到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梁峒深深吸氣,漿糊一般的腦子重新開始轉動。雖然這不能完全挽回婧兒的名聲,但女兒沒有被糟蹋,這個訊息實在是太好了。

邢岫煙看梁峒的眼神靈活不少,放下心來,急匆匆走到大廚房,一進屋便道:“篆兒在麼?”

廚房裡的人停下手中的活,看向邢岫煙。篆兒正在涮一口大鍋,聞言起身道:“姑娘,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