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春曉沒想到,蔣靜會忽然提到許易的母親。

她愣了愣。

“抱歉,我有點激動了。”蔣靜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慌忙道歉。

“沒關系,你說吧,對於他的這段過去,我的確不夠瞭解。”

蔣靜點點頭,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說:“我們班的同學,畢業之後,大多都入行成了律師。大家都混得很好,唯獨許易,成了異類。”

“為什麼?”顏春曉不解。

“因為他太過剛正了。他接案子,是有選擇性的。但凡客戶可能存在汙點的,他都拒絕辯護。所以,整個律師事務所就他最不合群,而他也不在乎,他空閑下來的時間,都花在了公益上。”

“公益律師嗎?”

“對。那兩年,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為弱勢群體提供免費的法律援助。我很佩服他的這種精神,可是說到底,律師應該是他賺錢的工作,並不該只是他充滿理想主義的英雄夢。”

而這個道理,許易等到他母親病重,才幡然醒悟。

面對母親昂貴的醫藥費,他第一次明白了什麼是力不從心。

這個一直走在陽光大道上的男人,終於被血淋淋的現實推到了十字路口。他不得不違背之前鐵一樣的原則,做出選擇。

白臻的事情,就發生在那個時候。

湯臣和孫輝的家庭看中許易之前在律政界良好正派的形象,想以此挽尊,遂邀請他做辯護律師,他們給出的條件相當豐厚,許易斟酌再三,還是同意了。

當時的他不確定湯臣和孫輝是否無辜,但是他確定自己需要這筆錢。

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場很難的拉鋸戰,沒想到,官司意外的簡單,警方根本找不到任何對湯臣和孫輝不利的證據。

許易贏了官司,也拿了錢。

可最後,他的母親還是因為治療不及時而去世了,這成了許易永遠解不開的一個心結。他很後悔,他不止一次的思索,是不是自己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如果他能多賺點錢,如果他不那麼理想主義,如果……他想了很多很多的如果,他痛恨自己最後連母親都沒有守住,卻還妄想守護其他人。

蔣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場葬禮,我從國外飛回來參加了。”她說。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頹廢的許易,他一個人坐在母親的遺像前,靜默無聲,神情呆滯,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靈魂。

那一整天,他沒說一句話,也沒吃任何東西。

許易很多同事都來參加葬禮,蔣靜幫著招待,他們表面哀痛,可轉身卻又紛紛嗤之以鼻。對於曾經的異類許易,他們更多的還是不屑和不理解。

“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結果卻連自己的母親都救不了。”

“先脫貧再做好事吧。”

“……”

這些風涼話,也多多少少入了蔣靜的耳。

人性的惡意就是這樣,它不會因為誰正在悲傷,而放過誰。

許易的母親去世之後,他過了很久才走出來。而白臻的案子,雖然已經被蓋棺定論,但沒多久,網上又有神秘知情人爆料稱他親眼目睹白臻被人un奸,但因為湯、孫兩家用錢收買他,所以他才沒有出面作證,當然,他也永遠不會出面作證,只是覺得良心不安,所以想利用網路揭露真相……

可真相,又是什麼。

一千個人,有一千種真相。

“那之後,許易變了,他也開始接有罪辯護的案子了。很多人都說他變壞了,但我卻並不覺得他是變壞了,他只是變得和普通律師一樣了。進入這個行業之前,大家都一樣,對這個行業充滿了神往,覺得要維護當事人的權益,洗刷他們的冤屈,可真正有冤屈的當事人有幾個?拿日本為例,日本刑事訴訟中定罪率高達99.9 %,如果律師都和最初的許易一樣,那誰還請的到律師?”蔣靜喝盡了杯中最後一口咖啡,“春曉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三種律師,聖母律師,中立律師和壞人律師。我們多數人都是中間的那一類,而許易曾站在最好的那一端,是生活硬生生把他拉到了中立的隊伍,可我們也不能因此就說他變壞了,對嗎?”

誰都想做個好人,可好人也得面對現實。

顏春曉撚了下濕潤的眼眶,心裡湧起一浪又一浪複雜的情緒。

“你不喜歡摩卡嗎?”蔣靜忽然問。

顏春曉抬眸,看見她正盯著自己面前一口未動的摩卡。

“我記得許易說過,你喜歡摩卡。”

“是麼。”

“嗯,他說過,他說你去咖啡店買過很多咖啡,但買摩卡的次數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