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耳的悲憤,靳佩弦卻並不放在眼裡。他只轉眸,去看旁邊那已經嚇得堆在地上的榮行。

“貝勒爺,你的悲憤不是哪一個人給你們造成的!是整個中國都變了天,是你們大清的氣數盡了!所以你們父子若真的不甘心,那就再想法子去變了天去!”

“這個天下,是散放的白鹿,誰有那改朝換代的本事,誰就打敗群雄去逐鹿!若沒有這個本事,光躲在這小屋裡抽著煙土,空想著什麼悲憤,有什麼用啊?”

純耳一梗。

靳佩弦仔細瞄了榮行半天,方慵懶地轉回眸子來盯著純耳。

“無論是老袁當年一手端槍,一手拿錢,叫那幫人全票透過恢復帝制;還是人家張勳帶著辮子軍衝進燕京城去,雖說那從歷史上來說叫倒行逆施,可是人家至少鬧騰成了,便是時日再短,人家也曾經成功過,人家有那個膽識!”

“貝勒爺,人家老袁和張勳,可都沒姓愛新覺羅吶,人家都有這個本事,這個雄心壯志。您吶,您難道不知道幾個月前東陵剛被挖開了……身為愛新覺羅的子孫,您不去登高一呼去,您跑到我這梅州城來,揪著一個山上的別墅,堵門上要錢!”

“結果不如意了,要不來錢,你就抓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孩兒,折磨那麼一個無辜的小孩兒給您自己個兒出氣?!”

靳佩弦說著,猛地一伸手,揪住純耳的脖領子,“純貝勒,我倒要問問你,你還要不要臉啊?”

“你們愛新覺羅家先祖當年縱馬江山的豪情壯志哪兒去了?怎麼就養出來你這麼一個不死不活、沒心沒肺的子孫來?”

.

純耳被罵得滿面蒼白,一雙眼空寂地黑。

他不躲閃,也不反抗,就任憑靳佩弦這麼拎著脖領子,像是一具還能喘氣兒的死屍。

“靳少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還是想說明一句——我沒想折磨那個孩子!”

“我是抓了他……那也是因為他和沈公子先踩過了界。沈公子派他到我眼皮子底下來監視我,我既然已經發現了,難道還要逆來順受,半點顏色都不回麼?”

“為了讓沈公子明白,我此來一切也都是認真的,我才抓了那孩子。我想的不過是將他關兩天,沈公子也是聰明人,發現這孩子不見了,他會投鼠忌器,會跟我好好兒談。等這事兒談完了,我自然會將那孩子當做回禮給沈公子送回去。”

純耳說著也閉了閉眼,“我也沒想到事情最後會發展到那個地步……我是真的沒想到,五月鮮和香滿庭這兩個小戲子能這麼狠。”

“其實他們兩個這一來,禍害的不止是那孩子;更何嘗沒有我啊……就因為此事,沈公子必定恨死我了,我的那生意更沒法兒談了。就更別說現在更是驚動到了靳少帥你,也許我的命都要因此而交代在梅州城這兒。”

純耳深深吸口氣,抬眸望向靳佩弦,“當年大帥能殺了我阿瑪,我相信少帥你也自然有膽子要了我的命去。”

“你說,就為了那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孩子,我至於要將自己置於這樣被動的境地麼?靳少帥,我愛新覺羅家便是失了天下,敗者為寇,卻也不至於要愚笨到如此境地吧!”

純耳說著閉了閉眼,他那張難得帶了絲清澈氣質的臉,在這微微明晰起來的晨光裡,點點地湧起了痛楚去。

“……至於你說我來跟溫廬要錢的事,我自知沒什麼好光耀的,我也承認,我是真的不得已,是已經走投無路。”

.

“哦?”靳佩弦眯眼盯住純耳。

純耳深深吸一口氣,“原本我們家在關外和燕京郊外,都還有莊子有田。可是燕京的那莊子被燕軍給搶了,要不回來;而關外那塊祖地……不瞞你說,東洋人要買!”

“他們要在關外大興土木,鐵路線也要加長。我家那塊祖地是他們眼饞了多少年的,可是那是祖宗留下的,我就是窮死餓死,我也不能賣給他們!”

“因為我們家這樣的身份,其他的生意早已經沒法兒做了。我現在要麼出關去,投靠宣統皇上;要麼就變賣祖產,叫家人暫時餬口……算來算去,我家裡是真的只剩下溫廬這點子賬,還有收回的可能。終究席爾瓦是西洋人,他們不沾東洋人的野心,他們也不計較大清已經亡了,所以我才只好奔著梅州這兒來……”

純耳一張臉悲涼越來越濃,“可是我沒想到,原來溫廬這兒也‘變了天’。席爾瓦走了,換成了凱瑟琳小姐和沈公子當家。這二位就怎麼都不認這筆賬了!”

“靳少帥,已是到年根兒底下了。我們家一家老小還都指望著我要賬回去,好能過了這個年呢。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的那些額娘們、兄弟姐妹們,還不想從舊日的夢裡醒來,他們的吃穿用度的開銷還都不小——要是沒有這筆錢,我們家這個年都沒法兒過了。”

“我要是拿不到這筆錢,我更是沒臉回去。這個貝勒由我承襲,我當年就跟阿瑪也發過誓的,我一定會照料好他們……可是我這次怕是要做不到了。那我就真的寧肯死在這兒,我也不想回去對著他們那一張張失望的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