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如煙海的名冊整齊地擺放在六角架上, 黯淡天光垂落下來,照在一架骷髏上, 越發顯得陰森詭異。而骷髏之前還站著一身黑衣的少女,額頭上縛著代表屍鬼王的抹額, 好看的眉眼中雖帶著三分奶氣,可是神情卻不容人質疑。

紅孩兒皺眉小聲問道:“老戚,小善和那骷髏架子是在做什麼呢?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老戚噓了聲:“小點聲,小善這是在用眼神讓對方不戰而降。”

紅孩兒瞪大眼:“你當我傻啊,那骷髏架子上連個眼珠都沒有,還能有眼神?”

老戚想了想,換了個說法:“那就是在用意念。”

終於, 骷髏鬆了一口氣, 周圍石壁上由屍蟲化作的蠟燭紛紛燃起,而她的血肉正在一點點依附在骨架上——轉眼變成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屍鬼王大人,您現在這樣做是在為難老身。”

我揚了揚下巴:“鬼婆, 我如今只是要找一隻鬼的下落,何來為難之說。”

三界有它定下的秩序,死靈不入地府、不進輪回, 那便為鬼族。地府之中有他們的轉生石、功德簿,那鬼族便有不死海與屍魂燈。每一個鬼族都有自己的一盞魂燈,代表著他們身份與死前殘留的記憶,寄存在不死海之上的那座六角塔中。

鬼婆拿起針線開始繡著自己的鞋墊, 緩緩道:“若只是單單尋找一隻普通鬼族的下落, 那自然沒有什麼。可是第一您要幫的人是月宮嫦娥, 第二您要找的是曾經的箭神後羿。單憑這兩點,老身便足以拒絕您的要求。何況,還有第三點。”

紅孩兒心直口快:“第三點是什麼?”

鬼婆手上做著穿針引線的活,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道:“第三點就是,憑道行、憑資歷、憑法術,如今的屍鬼王恐怕還不能命令我鬼婆做什麼。老婆子雖然不知道一個小丫頭憑何能當上如今的鬼族之王,可說到底,年輕人還是莫要太輕狂了,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戚最聽不得外人說我壞話,秀眉倒豎:“你這個老太婆怎麼說話的?!”

鬼婆手指一抬,一道精光便朝老戚而去!

我一個旋身揮袖將拿到精光捲入袖中,順勢坐在了鬼婆的對面,微微側過頭,看向陰沉著臉的鬼婆笑了笑,然後緩緩地松開手——黑色惡心的屍蟲就‘啪’‘啪’地摔在了桌面上。

老戚先是一驚用手捂住嘴巴,惡心嫌棄地看著那幾只屍蟲。我遞給紅孩兒一個眼神,紅孩兒指尖竄出一道三味真火就將桌子上的幾只屍蟲燒得連渣都不剩!

鬼婆眉毛微微一皺,表情帶著三分莫測。

左手手指不急不緩地敲打著桌子,我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抵在太陽穴上:“方才你說的不錯,不論是講資歷、爭排輩還是論道行,鬼族之中像鬼婆你這種千年萬年的老鬼都比我這個小輩更有資格坐在屍鬼王的位置上。可是,鬼婆似乎還不太明白,如今真正頭戴鬼王冠冕的——是我。”

鬼婆收回目光,低頭繼續縫補鞋墊,一副打定主意不再說話的樣子。

我托腮瞧著她臉上深刻的皺紋:“我知道,如果沒有你的幫忙,在這不死海裡,我肯定只能無功而返。其實呢,如果今日你痛快地把我要的魂燈叫出來,也許我還不會懷疑什麼。但是鬼婆,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鬼婆動作一頓。

紅孩兒抱著胳膊:“小善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啊?”老戚亦是一頭霧水。

我站起身負手而立,打量著這一座六角塔:“嫦娥仙子同我說,後羿在被剝除神籍貶入凡人之後,有窮國為了紀念他特意在不周山上修了一座他從前射日的石像。後羿成了凡人,自然逃脫不了凡人生老病死的宿命,而他的魂魄就積聚在了那座石像裡。嫦娥仙子在廣寒宮的時候,只要看到那座石像就能感受到後羿的魂魄。”

“有人告訴嫦娥仙子,只要能夠拿到鬥牛宮的靈芝仙草,後羿便能死而複生。嫦娥仙子相信了那句話,於是和玉兔合謀盜取了靈芝仙草,然而就當她把仙草送下凡去後,她便再也感受不到後羿的魂魄。她曾以為是後羿轉世投胎去了,可是冥府的生死簿上沒有他的轉生記錄。而最奇怪的一點就是——”

我故意拉長了聲音,目光緊緊鎖住鬼婆的動作,“最奇怪的一點,就是不周山上的石像也沒有了。那個傳說中拉弓射日的箭神終是抵不過凡人的宿命,長眠於有窮不周山。可是他卻沒有投胎轉世,天地間找尋不到他的半點蹤影。”少女的聲音帶著幾分綿軟陰涼,緩緩道,“彷彿後羿這個神,從來不曾出現在天界;好似後羿這個人,從來不曾降臨於人間。”

繡花針紮入了皮囊卻沒有鮮血流出,鬼婆依舊沒有說話,

黑衣少女手撐在桌面上,目光灼人,“後羿的魂魄沒有了,就連那座早已被風雨侵蝕的石像,也沒有了。既然鬼婆你比我見多識廣,那麼能否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呢?”

鬼婆終是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緩緩道:“後羿的魂燈早已叫人拿走了。”

老婆子總算是願意開口了。

我迫切地追問道:“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帶走後羿的魂燈?”

鬼婆抬起頭,目光幽幽地看著我:“小丫頭,你如今雖然是屍鬼王,可是那個人卻不是你個小丫頭片子就能招惹的。你要明白,不管後羿是否死去入我鬼族,他始終非我族類。這件事情你若插手會給整個鬼族都招致災禍,而我,也只能夠告訴你這麼多了。”

我挑眉,扯了扯嘴角:“所以,鬼婆你是打定主意不說了?”為了給我壯些氣勢,紅孩兒和老戚還一臉兇狠地腳踩在桌子上,手裡各自把玩著兩把刀。

鬼婆重新拿起了針線,搖了搖頭。

“好!”我直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滄桑的面容。雖然皺紋滿布,但是看得出從前也是個櫻口瑤鼻的美人。拽著氣勢洶洶一副隨時準備抄家夥打架的兩個,“我們走。”

紅孩兒一臉懵逼:“啊?現在難道不是應該嚴刑逼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