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 大家都在合夥安營紮寨,估計是要在雪原上過夜。就在我們準備加入大家紮帳篷時, 白衣仙子婷婷嫋嫋地走了過來,柔聲道:“白姑娘, 能否借一步說話?”

我和玄奘下意識地看向對方,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自己一頭霧水的樣子。

見到我有幾分猶豫,嫦娥溫婉道:“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唐突冒昧,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想請白姑娘幫忙。不過還請放心,我不會讓姑娘白白幫我的。”

玄奘揉了揉我腦袋,笑道:“去吧, 如果有什麼困難的地方, 就來告訴我。”

我朝他眨了一下左眼:“好。”

我一路跟著嫦娥踏在雪原之上,似乎因為月宮主人就在這裡,月光似乎也格外流連這片地方。

天上月, 地上雪,銀裝素裹中獨有幾分飄渺之意。嫦娥仙子本就是一個冷美人,而走在這冰天雪地裡, 走在她的身旁,我不禁凍得直打哆嗦,更加緊地籠住了袖子。

白衣仙子問道:“聽說姑娘便是傳說中的鬼族之王,能夠號令世間鬼族的屍鬼王?”

我奇怪地紮緊了袖子領口, 想都沒有想就否認道:“我不是啊。”

嫦娥轉過頭來看我, 一張臉在月光下更顯傾城絕色。

我揉了揉被凍得發紅的鼻子, 糾正道:“那些傳說中的鬼族王大概現在都已經魂飛魄散了吧,我是現任的屍鬼王。”其實我特別想問她,冰天雪地月光裡,她就穿了一身白色宮裝……她是怎麼做到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的。

嫦娥神情一怔,隨即低頭一笑:“你真是個特別的姑娘。”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走上了一個積雪矮丘,輕易便能看見不遠處燃著的篝火還有那些圍著篝火講故事可愛的人們。我望著那片溫暖的地方,而白衣仙子卻凝視著夜色中遠方沉默的高聳山巒。從玉兔和八戒的夢境裡,我輕易就能知道,嫦娥其實是一個看似平和溫婉實則倔強剛強的女子。

一個獨佔了天宮七分顏色的女子,不見神將亦不見天君的仙娥,此刻卻是獨獨來找了我。想來,她應該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才能讓淡漠的仙子主動走出這一步。

當然,我想要做的,不僅僅只是讓她走出一步。

所以,她沉默,我亦不說話。

我在等她開口。

終於,在月光被烏雲漸漸擋住了光芒時,嫦娥眉目輕觸地開口,輕聲道:“白姑娘,我想找一個人,你能用你的身份來幫幫我嗎?”

我撓了撓臉頰,好奇道:“你想找誰?萬妖國的妖精嗎?”

嫦娥搖了搖頭,目光悽悽:“他不是妖精,也許曾是一名神將,又或者是一個凡人,不過如今,他大概只是一縷亡魂。從前我還能感覺到他的魂魄在那裡,可如今,我卻再也感受不到半分他的氣息。我以為他轉世投胎去了,可是我問了地府的閻王,他說生死簿上沒有他的名字。”

死靈不入地府,那便是入鬼族。

我問道:“嫦娥仙子,那個人是誰啊?”

山風夾雜雪花吹過峽谷時發出嗚嗚的聲音,彷彿一場悲咽嚎啕。

然而那都是莫名的錯覺,因為我的目光很好奇,而嫦娥的面容很平靜。

等到山風漸漸隱滅,嫦娥才輕聲道:

“我要找的人,是我從前的丈夫——後羿。”

我心神一顫,驚訝地睜大了眼。

看見我這副神情,嫦娥不由得問道:“白姑娘,你聽過我夫君的名字嗎?”

我老實地搖頭:“沒有。”我只是很驚訝,原來月宮仙子曾經嫁過人,甚至,那樣不染任何煙火氣的嫦娥竟然會在提到一個人的名字時,臉上會出現這樣柔軟的神情。

並不意外於我的答案,白衣仙子低頭一笑,有白色的霧氣順著她姣美的面容緩緩而上,氤氳成她眼底的絲絲水汽,“是啊,白姑娘你看起來還很小的樣子,又怎麼會聽過他的名字呢?”

她看起來那麼平靜,可在那平靜之下,又藏著山海般洶湧的哀傷。

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要比我所見過的那些其他女子都要筆直許多。

起初我以為這是一種天生的氣度,可是近距離觀察後才發現,那似乎不是氣度而是一種傲骨。想了想,我猶豫地問道:“當月宮前的藤花鞦韆蕩到最高地方時,就會看見人間的不周山。而不周山上有一座石像,那個石像是不是就是你的丈夫,後羿?過去那些年,你在廣寒宮裡蕩鞦韆,只是為了看那座石像?”

似乎我的話是開啟了嫦娥仙子情緒的一把鑰匙。

女子抬起頭,望著頭道:“廣寒月宮巍峨華美,天河星辰璀璨漂亮。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東西,可那些冷冰冰的東西,都是我不喜歡的。”任憑眼中淚光漪瀾,可那雙美麗到不可方物的眼睛始終不肯讓它掉落半顆,“我喜歡被有窮國奉為神明的那把彎弓,喜歡不周山下四季無常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