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光停在了光與影的交界處,眼神漫不經心:“就是你聽到的那樣。”不論是佛陀轉世的通臂猿猴,還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都不過是這場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若是當棋子擋了路,那麼便應該將他們從棋局上拿下來。

我氣急反笑:“就憑你們?”

蝕光勾了勾嘴角,語氣得意:“不費一兵一卒,不過就是讓一隻本該呆在地獄的惡鬼提早魂飛魄散,就讓孫悟空沒了一身修為法術。你所能想到的,你所想不到的,都不過是主人萬年謀劃中的那冰山一角。”他下巴一揚,眼底含著輕蔑,毫不留情地說道,“你身為幽冥的少主,不僅靠著大鵬鳥終日渾噩度日,還和唐三藏他們師徒攪合到了一起,嘖,幽冥有你這樣的主人在,才是它被封印了千萬年的不幸!”

我被他的話說得心中血氣翻湧,抬手便從地上卷出一根藤條,朝他臉上狠狠揮去——

“你給我住嘴!”

少年一驚之下,折腰向後躲,卻還是被鞭稍打中了胳膊,傷口處彷彿沾了冥河水般疼痛難忍。蝕光驚疑不定地抬頭,只覺得那一鞭勢隱隱帶著紫電雷霆之意,是不該屬於白骨精的三百年妖力。怨怒之意攀附在眉眼之間,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語氣平淡卻不容置喙:“不管是幸或不幸,那都是你們的事情!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挑釁我的底線!回去告訴老梧,別把主意打在唐僧肉身上,那個和尚……我護定了!”

蝕光抬起手上的胳膊,低頭舔了舔傷口潰爛的地方,雙瞳幽幽盯著少女轉身離開的背影:“別忘了,你是幽冥的人,你不同我們站在一起,如今竟然還要去幫外人?連你哥哥,那隻不可一世的金翅雕如今都願意聽從我主人的吩咐,你又能逞強到什麼時候?”

腳步一頓,我緊緊攥住了手裡的藤條——

雖然從迦樓倉促無比地把我送出幽冥,我在心裡便已經覺得不對勁,然而此刻從另外一個人嘴裡聽到,他竟然真的會聽從老梧的話,跟他站到了同一個陣營之中!

蝕光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我不喜歡多管閑事,但是這一次,還是好心提醒你一句,早點認清楚你的身份,早點選擇你的陣營,否則到時三界大亂,你還在天真地想著把唐三藏送往西天。呵,依我看,一個靠著徒弟和女人保護才能去西天取經的和尚,不過就是一個廢物罷了!”

我氣得再次轉身:“你!——”身後暗影中的少年早已料到我的反應,在我動手之前便揮袖化作烏雲,轉瞬消散在天地之中。我皺眉看著夜色下越發荒涼陰森的墓地許久,想著那個奇怪少年方才同我說的話,內心彷彿被光與暗來回拉扯著久久不能平息。

當我偷偷從窗戶跳進來的時候,驚動了守門的老戚。

看見是我,老戚明顯鬆了一口氣,沒等我便率先說道:“雀鳥給他看過了,只不過是一路上太勞累,所以才會病倒,小善你也不要太擔心,給他服了藥且睡著呢。我猜你今夜會來,所以便主動和通臂猿猴說給唐三藏守夜,本來還以為會廢一番功夫,沒想到這位新大王倒是個好說話的。”

我精疲力盡地靠在女子的肩上:“老戚——”

老戚撫著我的長發:“怎麼了?方才不見你,你又跑哪裡玩去了?”

疲憊無比地把臉頰埋在女子的肩窩處,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老戚,說真的,你身上的胭脂味,真的太濃了。”

老戚無語地撥開我腦袋:“那就一邊看你家阿奘去,別賴在我身上!死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忍不住一笑,再次喚道:“老戚——”

女子推門轉身,沒好氣地說道:“小祖宗你又怎麼了?”

我緩緩眨了下眼睛:“沒怎麼,只是突然覺得你們還在,真好。”

老戚裝模作樣地搓了搓胳膊:“咦,真是肉麻死了!行了,你既然回來了,我也要去休息了,如果有事情的話,就來叫我和紅孩兒,別一個人逞強。”玄衣少女笑得酒窩淺淺,目送著女子一扭一擺地離去。

燭光搖曳如紅豆,月光清冷似凝霜。

我脫了外裳,攥著最後一瓣曼陀花瓣悄悄鑽進玄奘的被窩,卻還是凍得一個身子在直打哆嗦。而被窩裡才退燒的和尚像一塊自動發熱的暖玉,讓人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靠近。

凡間雖然總是說女子要懂得矜持,但是我不算凡間女子,而玄奘也算不上紅塵眾人,於是我更加無所顧忌地拱進玄奘懷中,左手橫過他胸膛半摟著他的脖頸,鼻息間縈繞的都是令人安然的檀香——

月色從窗戶紙中透了出來,婉轉又薄涼地灑在床榻棉被上,而那緞月色尤其眷戀和尚的那張好看的臉,流連其上映著如同山巒起伏的側顏。我伸出手指,冰涼的指尖從他的額頭一路向下描摹著他的鼻樑嘴唇,想從他如今的樣子裡看到夢境裡昔日金蟬子的音容笑貌。

少女先是怔怔地望著睡著的和尚,那雙烏溜溜的眼瞳緩緩浮現出明滅的水光,而在水澤漫過眼角之際,她終於忍不住將臉埋進了玄奘的脖頸間,就像是一頭幼獸在寒冬的黑暗裡尋找最後的溫暖:就像千年前的冥河畔,一如千年後的同榻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