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族同冥府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那屍鬼王竟敢孤身闖入地府,如此猖狂便是不將我地府放在眼中了!”

陰司門前牛頭馬面領著各自的小兵到崗位上去, 而黑白無常吊著嗓子吼道,“九殿閻王有令, 立刻開啟天羅地網機關,決不能讓那白骨精生離黃泉!大夥聽明白了沒有?”

眾鬼差齊聲喝道:“明白。”

霎時之間,強風滾滾、殘霧漫漫,眾鬼悽厲嚎啕久久不散,傳了一殿又一殿,上傳冥府九殿,下至地獄十八層, 層層回聲好不滲人。雖然聲勢浩大、戒備森嚴, 可是冥府中鬼差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冥府九殿中,大家都認為能讓屍鬼王孤身入冥府,必定事關地府機密, 而那些東西都放在了九殿中。然而不曾想,屍鬼王真正的目的地,卻是在地獄十八層。

一路下至冥府, 我這才明白,為何越來越多的亡魂不願過那往生橋,寧願遊蕩三界做個孤魂野鬼也不願意投胎做人。畢竟,世上惡人總是比善人多的。並且, 就算是善人也無法做到一生不做任何錯事。一旦行差踏錯半分, 死後入冥府必被閻王爺手裡的功德簿算清楚生前作惡之事, 然後再被鬼差帶到對應的地獄去受苦償還,等到業障盡數抵消之時,才是往生輪回之日。

我默默搖了搖頭,嘖,果然仙界總是這麼多規矩的。

道路兩旁燃著地獄業火,不少牢籠裡的鬼魂見到我都憤憤探出鮮血淋漓的手,想要我帶它們離開地府。我不禁嘖嘖嘆道:“拔舌剁手、剝皮蒸籠、炮烙油鍋、刀船牛坑……沒想到這些神仙懲罰的手段,還挺花樣百出的,看來他們也不像嘴皮子上說的那樣修身養性嘛!”

此時,有隻被鐵鏈拴住的惡鬼趁我不注意之時,沖上來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角,血窟窿般的眼睛死盯著我:“你是不是就是他們說的那個鬼族的王?你如今來這地獄是來解救我們的嗎?求求你,求求你帶我們出去吧,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那句話像是水濺沸油,讓那些尚未回到牢籠的惡鬼們一下子激動起來,紛紛朝我這邊湧來:“救救我,救救我啊!我真的再也受不了這種酷刑了,求求你放我們出去啊!”

“放老子出去!老子要撕碎那群鬼差!”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憑什麼我們就是豬狗不如?”

“你看看我的身體,看看我身上還有沒有一塊好的血肉!”

一隻只殘破的肢體像是海底章魚的滑膩觸角,鮮血淋漓又惡心無比。哪怕我作為屍鬼王,也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差點一個沒憋住就反胃吐了出來。在那些肢體就要碰上我的時候,我拈了一個決,將那群地獄惡鬼紛紛定在了原地。

我用力將衣角從那隻惡鬼手裡拽了出來,賠笑道:“嘿嘿,這個呢,我雖然現在是鬼族的王,可是我也只是個法力低微的妖精啊,就是我一個現在逃出去恐怕都困難,何況還要帶上你們大家夥兒,更別說還要報仇什麼的。萬一讓你們落個挫骨揚灰的下場,我的罪過不就大了嗎?”

眾鬼惡狠狠地盯著我,我更加小心翼翼地碎碎念道,“我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和你們在這裡閑聊了。你們既然入了冥府,還是乖乖地呆在這裡,等到刑滿結束就能再次投胎做人啦!”說罷,我便彎腰鑽過那群惡鬼的包圍,在他們恨不得撲上來把我生吞活剝的目光裡,轉身躍進了地獄業火之中——

那是冥府慣用的障眼法,只要穿過人心化作的業火,便能抵達地獄的最後一層。

周圍一片漆黑,四方寂靜無聲。

我保持著剛才落地的半蹲姿勢,奇怪地打量著四周。不同於其他層地獄的哀聲遍野、惡鬼滿貫,這裡安靜得彷彿根本沒有鬼一般。然而,隨處可見的恐怖刑具、四下零落的鮮血還有牆壁上痛苦的抓痕,都在提醒我,這裡確實是地府之中刑罰最重的十八層烈獄。

不遠處傳來水聲,牆壁上方,隱隱可見冥河才會有的金色磷光。而金色磷光折射出的地方,能見到一副鏽跡斑斑的兵器,像是盾牌又像是大斧,只不過周身都遍佈鐵索,而鐵索之上還貼著冥府鎮壓鬼魂寫的銘文。

我狐疑地站起身:“難不成,是我猜錯了?地府中最兇猛的惡鬼,其實不是在這裡?”我試探地朝那副兵器走了過去,站在水邊讀著鐵索上的血色銘文。一般來說,銘文的簡易程度同惡鬼的兇惡程度成正比關系,也就是銘文鬼符畫得越多,那麼惡鬼的兇煞之氣便越重,而眼前這副兵器之上畫的銘文——

我揉了揉眼睛,嘖,真是看得我眼睛都疼了。

而此時,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我左邊的肩膀,力道很柔,彷彿怕拍疼了我一般。然而,我卻聞到了一股極其濃重的血腥味,還有因為鬼族的身份,而感受到的來自另一隻鬼怪身上強烈的威壓。渾身迅速地蹭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僵硬著攥住了拳頭,眼睛死盯著腳底下的那片影子。

除了我的身影之外,後面還有一團模糊的黑影。

之所說是模糊,是因為根本分辨不出它的形狀。

冷汗不由自主地從額頭上滑了下來,腦袋裡的神經緊緊繃著,我不停地默唸道:我才是兇殘無比的屍鬼王,我才是無惡不作的白骨精!不能露怯,一定不能露怯!然而此時,又有手輕拍了下我右邊的肩膀,力道較之上次稍微重了些,似乎有些疑惑我為什麼不轉身。

心跳得跟塞上秧歌一樣,可我就是死活不動彈。

終於,身後聲音響了起來:“是你嗎?”

聲音聽起來像個成年男子,但是那語氣又像是個不大點的懵懂孩子。

打算以不變應萬變的我淡定轉過身,嘴角勾著僵硬的弧度:“對啊,就是我啊。”

然而當我看清楚身後站的到底什麼東西的時候,我嚇得尖叫了一聲‘媽啊’,兩眼聚成了個鬥雞眼,往後一倒就要暈過去。然而那手抓住了我的胳膊,醇厚的嗓音說著天真的話:“啊!真的是你!好多年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