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籮挺直了自己的背脊,然而哪怕滿目都是倔強,可是眼淚還是再次滑落:“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姐姐身後的影子,沒有人會在乎我,沒有人看得到我,除了你!雲朗哥,只有你會對我笑,會在意我的喜怒哀樂,會知道我到底想的是什麼,會在危險時出現護我周全。姐姐擁有所有的一切,可我只是她的影子、她多餘的複製品!雲朗哥,從相遇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全部、我的神明甚至是我的命,可為什麼連你都是姐姐的!”

在少女的話中,雲朗面容一瞬閃過了許多情緒,但沒人知道那情緒到底包容著什麼。彌籮半跪在地上,失聲痛哭:“私自同山鬼交易,那是死罪。也許姐姐回來後,我受到王室的懲罰,可是我能嫁給你,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千盞天燈下,王城喧嘩。

在這個大喜日子中,披著一身寂夜的慕楓沉默地看著發生的一切。

而過了很久之後,他也看見,雲朗緩緩蹲下身抱住了傷心哭泣的女君,然後,將那顆鐵雲珠放到了她的手心中——他選擇了包庇彌籮,也許是因為知道兩個同時向山鬼交易的姑娘會一起被處死,也許是因為權衡著依羅和彌籮之間的砝碼,又或者是因為彌籮已然是他的妻子。

雲朗到底是怎樣想的,沒有人知道。

眉眼冷漠的慕楓握緊了手中的劍鞘,半響,轉身沉默離去。

夜色濃鬱得快要滴出墨來,我抬頭看著天上風雲欲催的情形,喃喃道:“要變天了。”

看得快要入迷的玄奘沒聽清楚我的話:“什麼?”

我看向不遠處精神力已處於強弩之末的依羅女巫,輕聲道:“夢境,應該快結束了。”伴隨著話音落,滿地格桑花被風吹去,卻又在下一刻沒入了傾盆大雨。

屋簷上的宮燈被狂風吹得打旋兒,大巫的一聲驚呼響起:

“有賊把鐵雲珠偷走了!”

那一刻,暴雨之中火光明滅,王宮護衛紛紛追著那道黑影而去。因為築夢人的意識,周圍的一切都變化得倉促而淩亂。箭矢紛飛的聲音、大雨敲打的聲音、兵荒馬亂的聲音彙聚在一起,彷彿鼓點般敲得人心都在亂。

“他是要上雲蘿斷崖!那個人帶著鐵雲珠去了九嶷山,他是要上雲蘿斷崖!”

看見遠處山巒的方向,大巫嘶聲吼道,“絕對不能讓他把鐵雲珠交給山鬼!絕對不可以!這會給整個西梁招來滅頂之災的!”

一身鎧甲的雲朗緊皺著眉,目光沉沉地望著那個人的身影。

有下屬猶豫地向他稟報道:“將軍,那個人好像是……好像是慕楓侍衛!”

不待雲朗說話,簾幕之下的彌籮望著那座山,一雙眼亮得好似明火:

“偷竊鐵雲珠,按照國法,當處極刑。”

明白了彌籮女君的意思,那副將轉身抬手高聲道:

“弓箭手準備!——”

慕楓一直朝著九嶷山的方向縱馬前奔——在尚未有子母河的時候,曾有一道絕壁天塹將斷崖與西梁隔絕,格局分明地劃分出巫族與山鬼的地盤。雖然西梁曾經頒布了禁止上山的律令,可是還是有很多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徒步上山和山鬼做交易。有的人把命送給了山鬼,有的人死在了王法之下,而大多數人是死在了那道絕壁天塹中。

夜色像是黑色的觸手,輕易地便能握住人心與命運。

手裡緊攥著琉璃珠子的青年迎著瓢潑大雨,狠狠地一夾□□駿馬:“駕!——”

“放箭!——”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塹之上彷彿生出了一道拱橋,可是後面燃火的箭矢卻是緊追不捨,宛如一場失火流星,又好似一張鋪天蓋地的網!

我眼睛睜得很大,清楚地看見那些帶火的箭矢毫不留情地刺入慕楓的背脊——

幾乎是同一時間墜落在石階之下,一人一馬摔得頭破血流。而那頭駿馬早已倒地不住喘著粗氣,熱血流淌一地,可它依舊注視著自己滿身鮮血的主人——那個不肯屈服於王權的青年。

山塹將兩邊隔絕了起來,大雨磅礴地洗刷著一切,裹挾著鮮血彙聚到山塹之中。

副將冒著大雨說道:“陛下,按照律令,西梁國的人不能跨過這道天塹——”

聽到副將口中的退縮之意,巫師橫眉冷目道:“你懂什麼!鐵雲珠還在那個賊子身上,如果讓他給了山鬼,你知道這會是什麼後果!上天會將亡國的災難將至西梁!”

副將拔高聲音,說道:“可是慕楓他都已經到了那邊!如果我們不跨過去,就算是在這裡把箭都放完了,也根本不可能傷到他分毫!”

彌籮看向一直沉默的青年:“雲朗哥,你還在猶豫什麼?”

雲朗攥著拳頭,隱忍道:“可慕楓他快死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彌籮將弓箭遞給他,琉璃莫測的眼睛盯著自己的丈夫:“但是他還沒死,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