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棠凋零的季節中, 西梁國王室向子民宣佈廢除依羅儲君之位,而彌籮公主順理成章地接過女君權杖, 擇日將與雲朗將軍完婚。

當嬌美可人的公主和溫潤如玉的將軍並肩站在城牆時,所有的臣民由衷向這對金童玉女送上自己的祝願, 而他們歡欣載舞的樣子,似乎都已然忘記了另一位被幽禁在高閣之上的公主。

他們都忘記了她從前的樣子,也忘記了她的出生曾代表著上蒼對巫族的祝福。

身穿金絲銀甲的青年眉目冷冽地擋住了雲朗的道路:“慕楓在此恭喜雲朗將軍,即將成為新君的駙馬,祝你早日抱得美人歸。”

雲朗頭疼而無奈地看著他:“慕楓,我以為就算別人不明白,至少你會理解我。”

慕楓眼底含著嘲諷之意, 青年轉過身, 手放在了鞘柄上:“雲家註定要守護王室血脈,家族為了維系自己的地位與權力,註定要讓自己的每任嫡長子迎娶新君。我應該理解你的, 畢竟,我從出生開始就註定要被送去當王室的侍衛而不是什麼雲家將軍……家生子所生的孩子,是一個家族的恥辱, 更不配冠以這個姓氏,呵,我果然應該理解你的。”

雲朗微微一笑,手放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溫聲道:“我知道這十幾年, 你心裡一直氣家裡對你不聞不問, 但是等我迎娶彌籮公主,我便能替代父親成為雲家家主。慕楓,我知道,你娘臨死前一直希望你能認祖歸宗。我答應你,只要我成為了家主,就會為你正名。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給你的承諾。”

慕楓下頜線微微繃緊:“承諾我不要了。雲朗將軍,我只想請求你能去看望一下大公主。雖然說你現在已經要成為彌籮殿下的額駙,但是看在從前青梅竹馬的份上,去探望一下自己曾經的未婚妻,這對你來說,應該比把我的名字重新劃入雲氏家譜中來得容易一些吧。”

青年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劍鞘,咬牙道,“自從知道了你和彌籮殿下要成婚的訊息後,她就不肯喝藥只是哭,本來就醜,還哭得兩隻眼睛都腫成了核桃,更醜。”

雲朗有些猶豫:“這個時候……”

慕楓嘲諷地笑起來:“哦,微臣差點忘了,這個時候將軍你就快要舉行婚禮了,所以你和大公主之間更應該避嫌,是嗎?”

頓了頓,雲朗看向別處,眼神微微一閃:“放心,我會抽空去探望殿下的。”

而在慕楓轉身離開的時候,雲朗出聲問道,“你當了十幾年的王室護衛,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只要再等等,總會等到姓氏刻入族譜的時候。為了這樣一個承諾,放棄了之前努力的一切,值得嗎?”

慕楓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一句話:“值與不值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來管。”

躲在一旁的花叢中,玄奘因為長得高大所以有些憋屈:“為什麼我們兩個人要呆在這犄角旮旯裡,而那個惡婆娘卻可以明目張膽地杵在他們身邊?不過我看她似乎挺傷心的,看來近距離觀察很容易觸景生情啊。”

我手腳比劃地解釋道:“這是因為沒有人能看得到她,可是築夢者卻能看得到我和你。”

玄奘有些孩子氣地託著臉:“不過這樣也挺好的,我不想和他們呆在一起。”他轉過頭來,笑,“他們都是戲中人,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因為轉頭的動作,他的臉頰剛好抵在了我的食指指尖上。一霎間,酥酥軟軟的感覺便從我的指腹一下子鑽到了我的心裡。

我有些傻愣,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事情來反應。玄奘彎唇一笑,從和尚那雙黝黑清亮的葡萄眼中映襯出了一個呆萌的姑娘,還有緩緩飄零而落的海棠花。

轉眼,夢中便轉換了場景。

雲朗雖然當時答應得猶豫,可他還是很快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不過我猜大概是因為他同彌籮公主的婚期將近,想早些解決一個不算棘手的麻煩而已。被禁足在高閣的公主正傷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並沒有發現身後手拿一束格桑的溫潤青年正在悄然走近。而等少女發現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來探望自己時,第一件事情竟然先是檢查自己的面紗有沒有戴在臉上。

玄奘嘆了一口氣:“世間皮囊皆為幻象,他們怎麼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我望著殿中倆人,不由得搖頭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明白。”

只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依羅看起來挺聰明的一個姑娘,怎麼就想不清楚眼前的青年並不愛她。

我曾經聽藜露說過,王室的人都會有一種花來代表自己的命格。如果說曼陀是依羅的命格,那麼格桑便是彌籮的命格。因為彌籮即將成為新君,所以西梁國中如今遍地能見格桑花開。

玄奘輕輕拍了拍我:“小善,你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了身穿金絲銀甲的慕楓冷漠地站在殿門口,手裡端著一碗濃黑的藥。他本可以出聲提醒殿閣中的兩個人他進來了,可他沒有。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站了多久,但是從那碗涼透了的湯藥中可以看出,他應是站了許久。半響,青年垂下眸看著手中的藥,仰頭一飲而盡,不再停留地轉身離開。

我看得瞠目結舌:“這藥……藥能亂喝嗎?”

玄奘輕笑,意味深長地說道:“良藥苦口,方能治病。”

等到慕楓再次端來了一碗湯藥時,雲朗已經離開了。可是依羅卻彷彿心情很好地哼著不成調的歌,坐在窗臺上晃著小腿,羅裙隱隱可見秀足。

慕楓把藥遞給她,沉沉道:“公主,該喝藥了。”

依羅難得聽話地接過藥碗,小口小口地喝著,一邊喝一邊問道:“慕楓,我現在是不是很醜?”雖然帶著面紗,可是少女半邊臉頰上都是瘮人的黑色疤痕。

慕楓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特別醜。”

少女眄了他一眼:“果然還是雲朗哥哥會說話,他剛才就說不論我變成什麼樣子,在他心裡都是一樣的。”慕楓瞥了一眼格桑花,沒什麼情緒地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