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沒有說話,心頭湧起一陣深深的悲哀。這情緒為著沈樹,也為著他自己。

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人,要去傷害別人,不把別人的命當命,不把別人的痛苦當做痛苦?

因為懦弱、因為愚蠢、因為身體不好,就活該去死了嗎?

這個問題聽上去簡直幼稚的有些可笑,可是沐嘉樹雖然出身富貴,也自問從來沒有這樣輕視過他人,他不太明白那些人都是怎麼想的。

現在作惡的人還好好活著,懦弱可欺的沈樹已經死了,像他這種自以為行事還算對得起良心的所謂“正派人士”,半死不活的活在別人的身體裡,連親爹都不敢認。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門補路無屍骸,還有什麼可說的。

沐嘉樹不無諷刺地笑了笑。

到了發工資的時候,沐嘉樹發現衛洵多給自己發了一個月的錢——聽說因為上一次的車禍中,雖然大部分的玻璃碎片都被衛洵擋下去了,但他腰上還是被劃出了幾道血口子,所以這是衛洵補償給他的醫藥費。

那這傷可真是受的挺值,去除幾個創口貼的成本價,他賺了。

額外發的錢不打在工資卡裡,而是走衛洵的私賬直接給的現金,沐嘉樹將一沓錢在手上拍了拍,隨手塞進了大衣兜裡,覺得衛三真是個好人,當哥們勇於背鍋,當老闆人傻錢多。

春意漸濃,空氣中有草木萌發的味道,今夕不比往日,把衛洵送回家去就沒有車可以開了,他也不著急,就順著幽靜的道路慢慢朝外走,準備去地鐵站搭乘地鐵。

東風溫柔。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裡,被當做瓷器一樣保護起來,從來眾星捧月,出入有車代步,除了任何名醫都無能為力的身體問題,他不缺任何東西,因此也就沒什麼特別想要的。

日子過的不好不壞,渾渾噩噩,像眼下這樣的時刻幾乎是從來沒有的。

貴公子沐嘉樹成了小混混沈樹,實在說不上幸運。甚至前幾天他還為了缺了大德的文世和而感到憤憤不平。然而在這種生活中,他反倒漸漸有種真正“活”過來了的感覺。

大概生活總是要把酸甜苦辣都攪在一起摻和摻和,才能嘗出滋味來,正是有了這段經歷,讓他體會到了不一樣的人生,讓他有機會明白自己以前已經十分幸福。

而現在呢?

現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人在紅塵之中被推推搡搡,奔波掙紮,已經沒工夫想那麼多了。

要是讓衛洵知道他居然會為了多出來的五千塊錢而心滿意足的話,恐怕會把眼珠子瞪出來吧。

想象了一下衛洵可能會有的表情,沐嘉樹愉快地笑了笑,大步順著斜坡向下走去。

只不過這種好心情沒能保持多久,他剛剛到了自家那座破舊的小樓下面,就有一樣東西透過敞著的窗戶飛到外面,從天而降,沐嘉樹身子一讓,那東西落在他的腳邊,摔了個粉碎。

他低頭看了一眼,認出是自家老太太沒事就擺在床頭聽評書的小收音機——這東西已經很舊了,雖然這個時候已經化作一堆碎片,但上面纏的幾圈白膠帶十分具有代表性。

一陣隱約的喝罵聲跟著從窗戶裡面傳了出來,沐嘉樹挑了挑眉,繞過地上的廢渣,徑直上樓。

家裡的房門虛掩著,濃重的酒氣和尖銳的叫罵摻雜在一起,沐嘉樹微微皺眉,推開門進去

天已經黑了,房間裡卻沒一個人知道開燈,看來雙方是投入的打了一場持久戰,戰鬥進行的非常忘我。

腳下又不知道踩碎了什麼東西,他看也不看地隨意踢開,反手重重把門甩上,“砰”地一聲巨響,世界安靜了半分鐘。

沐嘉樹在身邊摸到開關,燈光大亮,房間裡面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團成一團的衣服和雜物,所有的櫥子櫃子都敞著,好像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掃蕩。

沈澤扶著王秀芳站在一邊,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