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詞再回來的時候, 駱紅眉真的很聽話地“沒動”, 連姿勢都是一樣的, 只不過原本擱在茶幾上的刀跑到了他枕頭底下,因為刀太長,刀柄還橫著一截在床外。

方輕詞假裝沒看到那個刀柄,冷著臉坐到床邊, 掀開被子, 拿過剛去藥店配好的藥膏給顏桐擦藥, 一邊擦一邊跟他講解:“早晚各一次, 按道理來說事後也要擦一次, 不過我覺得你最近是不太可能了,除非你想去和沈定文重修於好——”

顏桐小聲接道:“——那我會先被他砍死。”

方輕詞沒理他,接著說道:“裡面也要擦到,不用太深。”說著滑進了一個指節, “喏, 就像這樣。”

藥膏上雖然沾了方輕詞指尖的溫度,仍然是冰涼的。顏桐猝不及防之下, 驚得身子一挺差點跳了起來, 被方輕詞按住後背按了回去。

“大驚小怪。”方輕詞一手仍按在顏桐背上,緩緩站起身來,“一看你就是那種生病也不肯吃藥非得撞到棺材才肯回頭的白痴, 對不對?”

顏桐搖了搖頭,逐條反駁道:

“第一,我不生病;第二, 我撞到了棺材也不會回頭。”

方輕詞:“……”

方神醫洗淨了手,看著趴在床上的顏桐,點了點頭:“看出來了。”

顏桐一愣。

方輕詞繼續道:“跟你說了不能動真氣,你還非要把你那把破刀抱著。你打算萬一有人找來拿刀嚇死他們嗎?”

顏桐:“……那總比刀都沒有的好。”

方輕詞緩緩挑起眉梢,盯著他。

就在顏桐被他盯得有點發虛的時候,方輕詞突然冒出來了一句:“——那你當我是吃白飯的?”

顏桐:“……”

他張了張嘴,剛想扯一通什麼這種粗活不敢有勞神醫之類的,方輕詞已經坐到桌邊,抽過一張宣紙,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

顏桐於是沒再多說,轉而專心致志地看他寫字。

他看了一會兒,覺得和他之前見過的文人全然不同,和“賞心悅目”這四個字根本沾不上邊兒——只見一根杵著的筆杆子毫無章法地瞎晃蕩,晃得人頭疼。

好在方輕詞也沒寫太久,很快就扔下筆,把那張寫了字的宣紙一抽,裹在一個小瓷瓶上,對著顏桐便扔了過去。

顏桐伸手接過,將紙拆開一看——

滿紙銀鈎鐵畫筆走龍蛇的狂草,桀驁之氣撲面而來,字跡也是濃淡幹濕錯落有致,頗有前代名家風範。

總而言之:好看是好看的,就是一個字都認不出來。

他於是翻了個身仰面躺著,將紙摺好,轉頭望了方輕詞一眼。

方輕詞顯然遇到這種目光不止一次了,哼了一聲,道:“按這個方子,每日一服,十五天之後你就可以拿刀砍人了。”他說完之後,停頓半晌,又低聲道:“棋盤寨就別回了,你自己也知道要亂,傷好之後,找你師父去吧。想來你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師父再怎麼樣也不會讓你被朝廷捉了去。”

顏桐搖頭道:“這種小事,不用勞煩他老人家。”

“……小事。”方輕詞嘆了口氣,“你往後若是有事,可以去東寧城找我。東寧方家就行,很好找的。”

顏桐養傷的客棧在棋盤寨半日路程之外,也不知道那天方輕詞是怎麼把他帶出來的。雖然方輕詞勸過他不要回棋盤寨,顏桐自己也知道這個時候回去不太妥,在客棧住了四五天之後,還是忍不住僱了輛車往棋盤山的方向去了。

臨走時他拿起那柄地道裡帶出來的刀,想了想,最終還是留在了客棧裡——一來方輕詞交代過不要動武,顏桐不想帶著刀在身邊惹人耳目;二則他這一趟回棋盤山,也存了幾分把自己的刀和愛馬驌驦弄回來的心思。

他僱的是騾車,車走的慢,他自己也不敢離棋盤寨太近,於是只叫車夫停在棋盤寨以南五十裡的白木鎮上。

好巧不巧,正是他第一次見沈定文的地方。

顏桐在車裡將衣衫袖口用絲帶系緊,沒等車夫找到馬行停車便提前翻了下來,只在座上留了一錠銀子,充作路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