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桐身子一僵。

方輕詞本以為他會胡亂說句什麼話混過去, 沒想到顏桐卻抬起了頭, 看著他的眼睛, 用唇型極輕極輕地說道:“包括。”

——他這句話甚至並未出聲,方輕詞腦海中卻彷彿驚雷炸響。

駱紅眉為了替當年武秉宗之事討回公道辛苦經營棋盤寨多年,又為了棋盤寨不惜與蕭王反目,而從今往後, 他方輕詞也有這個地位了——他在心裡這般想著, 只覺得有點兒澀, 有點兒苦, 有點兒惋惜, 有點兒歡喜,混在一起最後卻是甜的。

他看著顏桐,突然道:“你不用去兩遼。也來不及。”

顏桐神色錯愕了片刻。

方輕詞道:“青州兵權。”

“那時候跟你說沒辦法,其實是為了提前堵死免得你真提這個, ”他看著顏桐笑了笑道:“青州司馬, 就我小叔,被你往轎子上釘了個人頭那個——前幾天估計不行, 現在既然知道蕭王要反, 說動他應該很容易。”

顏桐:“……”

方輕詞又補充道:“說不動可以去找老爺子,這種事他肯定很樂意。”

“……你確定你出得去這裡?”

“我出不去,”方輕詞把顏桐壓進了灌木叢裡, 又貼近了些,“你出去就行了。”

“那棋盤寨——”

“我知道你捨不得把你養了五年的寶貝送去給朝廷糟蹋,”方輕詞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但是反正這邊快打起來了,讓他們去邊軍感受一下也挺好的。人嘛,都是這個樣子,自己沒吃過虧,你說多少遍都不會信的,至於燕寧君……我保證,他一定會死。”

顏桐扯開了他的手,“你怎麼保證?”

方輕詞笑道:“我們兩個人加在一起,殺個人還不簡單?”

——我們兩個人。

顏桐心裡某個地方像是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平生第一次,在聽到這麼簡單一句話之後,從骨髓深處浮起了絲絲縷縷的歡喜和輕嘆。

他望向方輕詞,片刻之後,目光又轉到了別的地方。

“行了。”方輕詞輕輕嗤笑一聲,後退一步,踩到了青石小道上,順手把顏桐也拉了起來,“……就知道你還是捨不得你那幾個人。都說慈不掌兵,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

顏桐原本整整齊齊束好的發絲和衣衫被灌木叢的枝椏勾得亂七八糟,只好一邊匆匆埋頭理著衣襟,一邊小聲辯解道:“……那這又不是非死不可。”

方輕詞道:“沒有誰非死不可。”

顏桐神色一怔。方輕詞卻在這時候看到後面的侍衛漸漸跟了上來,於是一把攬住顏桐肩頭,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仍是一臉錯愕之時,當著所有侍衛的面,俯身吻了下去——

顏桐猛地掙開了他。

方輕詞卻不以為意,甚至還半是炫耀半是挑釁地看了眾侍衛一眼。

顏桐:“……”

他見方輕詞一臉嘚瑟,忍不住低聲道:“你他媽不告訴所有人會死嗎?”

方輕詞理所當然:“會。”

顏桐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正想著怎麼扳回一局,方輕詞卻又半拖半抱地攬著他向前走去,邊走邊道:“我知道你從昨天到現在就沒閤眼過,走,好好休息休息,先睡他媽的一覺再說……”

顏桐是真累了——先是一天之內情緒大起大落數次,然後又跟方輕詞床上床下地胡鬧了一番,最後甚至連自己是怎麼睡著的都不知道。

他醒的時候,日已西斜。

秋日的陽光極淡,連夕陽都沒什麼轟烈的顏色,只在牆上映下了一片柔光。

顏桐簇著錦被半靠在枕上,放空思緒。

然後沒來由地,歲月靜好幾個字就蹦進了腦子裡。

某種意義上來說方輕詞是對的,他信馬由韁地想到,慈不掌兵——他在邊關從軍六年,執掌棋盤寨五年,沒想到在遇到方輕詞之後,又開始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歸根結底,在剝去所有建功立業的理想,和理想崩塌的絕望之後,他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安寧。

原本他以為終他一生,這樣的安寧都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