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五想起了他十一歲時看到的一幕。

那是玄黃教攻被鎮壓後,胡大拿帶著楊五將何秉良下葬,然後回到玄黃教的總堂給何秉良收拾遺物,卻意外遇上了一夥禁軍。

正堂的東南牆角有個暗藏的密室,只有玄黃教教主陳勉、胡大拿、何秉良以及幾個資深長老知道,聽見禁軍押送著十幾個犯人往堂上走來,胡大拿當即揪著楊五就藏身到了密室之中。

就是在那間狹小的密室裡,楊五目睹玄黃教教主陳勉一家老小被屠殺。

瑢王府。已過五更。

楊五從驚夢中醒來,喝了些水之後,在桌邊緩緩坐下。

房間裡沒有點燈,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灑進房中,映亮了房間的一角。

楊五靜坐著,房間裡的光是虛幻的,而他卻是真實的,就像從夢中剝離出來的那段記憶,無比清晰。

傅庭之。

距離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後多年,就在他就快忘記這個名字以及跟它相關的那段往事時,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他重回京城後的一次機緣巧合下。

他偷了衙門裡的庫銀,數目不多,百十兩而已,順手偷出來給弟兄們買酒喝的。也是順帶手的,楊五在溜出衙門前,偷聽到這批金額不小的庫銀的去向和用處:那是祿親王送給京城禁軍總領周作為的犒勞費。

當時在屋裡喁喁交代此事的人,就叫傅庭之 — 知府稱他作“傅先生”。

夜空之中,遮住明月的浮雲由西至動緩慢地移動著,窗稜裡漏下的幾縷筆直如劍的月光,從他身上緩慢地掃過,把坐在黑暗中的楊五分割成了幾塊大小不等的黑影。

是祿親王。

楊五幾乎已經可以肯定:當年太子案背後的始作俑者就是李祿。

無論他安排了一場多麼蠱惑人心的表演,無論他為此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 想搶奪那把龍椅並且一直在背後用盡心機的人就是他。

楊五手握茶杯,越握越緊。

他現在已經想明白:李祿買走了阿柳,或許有一些以防後患的成分在裡面,但更多的,應該是出於他對公孫敏的一片痴心眷戀,所以把對公孫敏的感情轉移到了跟公孫敏容貌甚為相似的阿柳身上;亦或者是當年公孫家因為他慘遭橫禍,他出於對公孫敏的深情,想將這一切都彌補在阿柳身上。所以李祿一早就知道阿柳的身份,而阿柳曾經提到的那個多年來一直暗中照顧她的人,也極有可能就是李祿。

但即便如此,阿柳卻不能跟這種人過一輩子。

楊五自認不是什麼擁軍愛國的志士,也無意去審判誰是亂臣賊子,但有一件事他再清楚不過:李祿絕不是阿柳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只要他還覬覦那把龍椅,就只會給阿柳帶來災難而已。

東方漸白,天快亮了。

早起的鳥兒已經在枝頭歡唱,再過不到一個時辰,王府的下人就會起床,開始各司其事,那個時候就不好出門了。

楊五片刻不等,起身就離開了寢殿,飛身躍上房梁,轉眼消失在了瑢王府的高牆外。

他一路踏著朝霞,來到四海藥鋪。

藥鋪剛要開門,一個高個子正在往下卸擋門板,另外一個夥計則在掃門前的地。

楊五認出高個子那個就是陳餅,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招呼道:“餅。”

陳餅回頭見是楊五,意外道:“喲,五爺!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楊五順手幫他接了一把擋門板,放在地上,問道:“海子走之後,你怎麼樣?”

陳餅“咳!”了聲:“他去追求他的愛人,剩下咱們這些打光棍的,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唄!”

楊五笑道:“別拿這話打趣,海子對你們是很夠意思的。我聽說他走之前,可給你們幾個原來寨裡的兄弟留了不少錢。”

陳餅一聽,立刻正色道:“我剛才是玩笑話。海子走前兒,我跟他拍過胸脯的:這藥鋪有咱們兄弟看著,出不了岔子!哪天他要是還想回來,咱把這鋪子原樣交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