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見是楊五,也是一愣。

就這一愣的功夫,只聽“啪嗒啪嗒”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從殿門口直沖著臥房就跑了過來。

楊五本以為剛才院中的腳步聲就是身旁這位笨到死的同行,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他跟著一怔,暗想:“……這又誰啊?”那同行顯然跟他想的一樣,瞪著驚慌的大眼睛直瞅他。

還沒等倆人反應過來,床單子一掀,又鑽進個人來。

這人急昏了頭,掀開床單子連看也不看,一頭就攮了進來。他頭上還戴著個冠冕,一下卡在床框上,這人急得也顧不上了,一把把冠冕扯了下來扔在一邊,接著使勁兒地就往裡拱。

楊五見他悶頭只管往前沖,腦袋都快頂到自己臉上了,忙低聲道:“滿位了滿位了,兄臺換個地方吧。”

這人這才摸黑往裡一瞅,見床下已經並排趴了兩個人,正大眼瞪小眼地盯著他,他登時也怔住了。

片刻的猶豫之間,殿外忽然傳來一片嘈雜的人聲,聽著像是有四五個人沖著寢殿這邊跑過來了。

這人驚慌失措地回頭看了一眼,急聲道:“顧不得許多了!借個位,讓我進去!”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呼啦地就往裡擠。

楊五一看這情形,如果不讓他進來,自己也要暴露,只好跟身旁的同行一塊兒往旁邊挪蹭,騰出一窄條地方來,讓這人進來。

那人鑽進來後也立刻轉了身子,頭沖外。三人齊刷刷地趴了一溜兒,就像一壟排得整整齊齊的大蘿蔔,全都屏氣凝神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時殿外那些人都聚集在了院子裡,其中有人忽道:“咦?這不是春香和採菊嗎?怎麼睡在這兒了?”

話音剛落,一個女子聲音響起:“把她倆都叫起來,問她們看見王爺沒有!”語氣雖然嚴厲,音色卻嬌滴滴的,如同珠落玉盤般動聽。

片刻,那個剝蓮子的小丫頭聲音響起,迷迷糊糊的:“我怎麼睡這兒了呀……”

那女子道:“死丫頭,不好好看門,泥裡也好睡嗎?看見王爺回來沒?”

“王爺……?不知道,沒看見。”

那嬌滴滴的聲音氣道:“養你們除了白吃飯,還會做什麼?趕緊起來,跟我找王爺去!”最後一個字沒說完,人竟似已經到了殿門口。不知道春香還是採菊追在後面,慌裡慌張地問道:“夫人,王爺今晚不是晚回來嗎?”

楊五心中暗道:“聽語氣,這女子應該是瑢親王的夫人了。她走路落地無聲,像是有些功夫,想不到這位夫人竟然是個學武之人。”

那女子聽見問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什麼晚回來?聽他胡說,我剛才都看見他了!你們去外面找,見著王爺馬上回來告訴我!”

侍女應聲就跑了出去,剩下那女子在殿內焦躁地走了兩步,忽然抬腿就沖臥房走來。進了屋子,繼續轉來轉去打著圈地走。

其實這間臥房並不大,她基本就等於是在床前來回走,所以三人都能從床下看見一雙鑲金嵌玉的女鞋在眼前轉悠。

楊五即便看不見她的臉,也能聽出她的咬牙切齒:“……騙我說什麼伴君夜讀,其實是跑到天香樓去花天酒地,我最痛恨別人騙我……李瑢……李瑢!!你別讓我逮著你,逮找你我就把你大卸八塊!”

那女子忽然一掌猛劈在床頭的蘭花架上,“砰”一聲巨響嚇得床底下仨人都一哆嗦。花架被劈散開來,一盆蘭花掉在床邊,碎成三塊,泥土四濺,揚了仨人一臉。

楊五差點被花盆的土眯了眼,他抹了把臉,忽聽左邊那個精瘦精瘦的同行一個勁兒地“呸呸呸”吐,想是吃了一嘴土渣滓。

他急忙一把捂住那人的嘴,比了個“莫出聲”的動作。那人拉開楊五的手,倒是不呸了,伸出舌尖小心地在袖子上蹭了蹭舌頭上的土,眉頭糾成了一團。

楊五掃了一眼右邊,見那位最後鑽進來的仁兄一臉驚魂未定,正一個勁兒地從床單子還有地面之間的縫隙裡往外張望。

大約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忽然轉過臉來,跟楊五正打了個照面。

這人一雙桃花眼,白面板,眉宇間透著一股雍容華貴。再往他身上一掃,錦衣華服,腰掛一塊三龍鏤空環形佩玉。以楊五的專業眼光來看,光這塊玉佩就價值連城。

正打量著,床邊那女子忽然咬牙自語道:“我明明看見他跑進後院了,肯定藏在什麼地方不敢出來見我!”

楊五心中忽然一動。

他極其緩慢地偏過頭,靜靜地瞧著右手邊這人。

那女子怒火沖天的聲音此刻再次傳來:“成天拿本醫書,看著倒老實,我還真差點讓他糊弄了!這天下的男子果然沒有一個不是花花腸子!”

那人聽到這句,臉色就跟吃了一筐苦瓜似的。他一隻胳膊肘撐著地,抬起另外一隻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他這一抬手,楊五發現他手上還拿了本書,因為捱得近,書名就在楊五眼前晃:《濟陰綱目》。再細看翻到的那一頁上,標註了一行字:“……婦女氣血不足、肝腎陰虛……常有狂躁之症……”

楊五倒吸了口氣,用胳膊肘杵了杵左邊的同行。那一位感覺到楊五杵自己,瞅著楊五,眼神有些茫然。

楊五見他沒明白自己什麼意思,只好拽過那人的手,想在他手心裡寫字。誰知這一握之下,覺得所觸甚是柔軟,他微有詫異,那人卻迅速把手縮了回去,倒弄得楊五有些發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