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光的動作並沒有停下,而加重了力道笑著說:“當然應該去啊!你可是餘白,怎麼能不去修壁畫呢?”

餘白張口,卻又像個唯唯諾諾的孩子,猶豫著不敢說。

黎夜光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雖然平日裡她喜歡逗他,可正經的時候也知道該如何鼓勵他,“我馬上給你訂票,你早去早回,今年過年早,二月頭就是春節了,等我爸回來你就可以提親……”

“夜光。”他握緊拳頭,打斷她的話,“那裡破損的壁畫有一百多平,我至少要修三年。”

黎夜光全身一僵,這個訊息來得太突然,就連強大的黎組都一時難以消化,可未及一秒,她的表情就從震驚轉為輕松,“那我就買兩個人的票,反正評委會週末就走,臨摹展也沒什麼事了,嘉煌以西我還沒去過,那裡的景色應該很好……”

她說著掏出手機就準備訂票,看起來不慌不亂,似乎還有些欣喜與期待,但明亮的雙眼卻將她出賣——她無法自控地在不斷眨眼!

餘白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買票,並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是三年。”

“那又如何?”黎夜光使勁抽回自己的手,她仰頭望向餘白,盡管她的眼中有許多的慌張和不安,卻仍有一股倔強的堅定。“三年……而已。”

“你是不是早就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才沒有答應那些贊助人的合作,也沒有答應姬川留在藝源美術館,你想放棄你的理想?”餘白震驚地看著她,她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想,她竟真的這樣想過!

他一字一頓的質問,將她刻意迴避的問題徹底暴露,她用一種慘烈而灰敗的語氣低聲反問:“那我應該對你說,不要去嗎?”

餘白愣住了。

“城市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呢?在這裡畫畫有什麼不好呢?參加展覽,得到認可,獲得成功……你答應過要試著進入我的世界,也說過是真的想與我在一起。”她輕輕拉住他的手,摩挲著他被筆杆磨出的老繭,她沖他微微一笑,卻像利刃插進他的胸膛,她每笑一分,刀刃就深一寸,“餘白,我可以這樣說嗎?我可以讓你為了我拋棄一切嗎?”

陳式薇的話她記得清清楚楚——都市與荒漠,誰都不應該為誰犧牲。

從那天起,黎夜光就有預感,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又免不了幻想,或許這一天不會來。它不來時,她惴惴不安,它來時,她震驚卻又感到詭異的心安,她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她不用再去擔心它何時墜落,只要去想解決辦法就好。一直以來,黎夜光都覺得是餘白愛她更多,可就在他說出三年的瞬間,短短一秒,她就做出了決定。她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愛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竟會這樣愛他!

餘白的眼底熱流湧動,他鄭重地點頭,“你可以,你說不要走,我就會留下。”

他一直都知道,只要他乖乖聽她的話,他們就會天長地久。

“可是我不會說的。”黎夜光緊緊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然後輕輕地搖頭,“餘白,我永遠都不會那麼說。”

她側目望向《捨身飼虎圖》淺淺地揚起嘴角,冷漠狠辣如黎組,也有目光柔若暖陽的時刻,“我今天在這畫前看了很久,才終於明白你為什麼喜歡常玉那幅《孤獨的象》。大象在印度是聖潔的象徵,擁有尊貴的地位,所以你嚮往的不僅僅是它的自由,而是即便擁有名利地位、榮華富貴,卻依然有遁入山林的勇氣。”

他曾踏遍世界,也曾融入繁華,名利光彩他都感受過,榮耀光環他亦唾手可得,但他卻不屬於這裡。她記得他在山間獨行的背影,記得他在暴雨中頑強的堅持,如果說誰都不應該為誰犧牲,那麼她最大的不應該就是不該困住他的心。

“你認真地回答我,你想去嗎?”

空蕩的展廳裡,只有他們彼此凝望,餘白閉上雙眼,不忍將她映入眼中,不忍看著她說出答案。他很愛很愛她,可他心中仍有一寸天地,那裡有他全部的信仰,幹淨、純粹,像對她的愛一樣清澈、永恆。

“我想。”

“你既然想,就去。”她輕撫他緊蹙的眉眼,“我喜歡看你笑,喜歡看你開心,所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無論多久他仍是山間最淳樸幹淨的少年,眸似清泉,心如菩提,除了修複壁畫外,他這一生最想擁有的就是她,可是——

“我會去的,但是夜光……”他將她攬進懷中、緊緊抱住,“你不要和我一起去。這裡的世界很好,你的理想也在這裡,你應該去實現它,而不該為了我將它擱置,你應當永遠是最強大、最閃耀的黎夜光。”

山中不知歲月長,那樣的世界一點都不適合她啊。

上一次失去她時,他好像被抽走了靈魂,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失去靈魂,因為他們的靈魂是一樣的。

餘白低頭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吻上去,他的掌心很熱,雙唇卻很冷,帶著輕微的顫抖。他雖然做了告別的決定,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很酷的人,他的柔軟與善良可以包裹一切冰冷與殘酷,卻是以刺傷自己為代價。

黎夜光和餘白不同,她一向瀟灑又冷酷,可此時卻比他還要沒出息,濕熱從她的眼底湧出,她聽見餘白哽咽的低喃,“這一次,我沒有聽話,你會不會討厭我呢……”

爺爺說過,不聽媳婦的話,是很丟人、很丟人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