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8

每個人都有一件永遠無法對別人說的事,或許是秘密,或許是約定,或許只是一種沉默的權利。

——《夜光夜話》

餘老爺子自從中風後,身體狀態大不如前,經常失眠吃藥,記憶力也退化得厲害,很多以前的事他都忘得七七八八,好幾次有徒弟來看他,他連名字都會叫錯。

可唯獨女兒餘黛藍的事,每一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記得她小時候喜歡吃石榴,他就替她剝好一大碗讓她抓著吃,還記得她十五六歲時喜歡穿花裙子,各種顏色的都要買,再後來她出了事,他便覺得天都塌了。

出發去千佛窟時,他擔心自己情緒激動,便帶了最信任的小徒弟季小河同去。他親自與千佛窟研究院交涉,而讓季小河去做另外兩件事,一是去看交流活動的所有臨摹作品,是否有人確實畫得比餘黛藍好;二是去調查餘黛藍在千佛窟的工作和生活,看看到底有誰欺負了她。

當時季小河給他帶回了兩個答案,第一是沒有人畫得比餘黛藍好,第二是餘黛藍的上司引咎辭職,承認自己有責任。

這個答案讓他恨不能親手把那個滾蛋揍一頓、再推下懸崖,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可醫院突然打來電話,說昏迷中的餘黛藍情況不太好,讓他快些回去。他便把季小河留下,處理剩下的事,他記得自己還交代了一句話——

“我要那個滾蛋滾出千佛窟、滾出嘉煌,只要和餘家有往來的單位機構都不許聘用他,我要他流落街頭、飯都吃不起!”

十七年時光匆匆,而那些怨恨與憤怒宛如昨日,他從未忘記過女兒的最後一面,她骨瘦如柴、蜷縮在床上,像她小時候那麼瘦小。他想像小時候那樣將她抱進自己懷裡,可她四肢僵硬,冷得像一塊冰。他想去牽她的手,可她皮包骨頭的手指猙獰扭曲,他怎麼也握不住。

她明亮的眼睛永遠不會亮起,她纖細的手指永遠不會再握筆,她再也不會叫他爸爸,再也不會穿漂亮的裙子了……

身邊的人將他拉開,他們對他說節哀,說她這樣其實是一種解脫。可誰能明白,對他而言節哀是多麼諷刺的一句話,他送走了兒子,又要送走女兒,他的哀傷哪有辦法節制?他的悲痛又怎麼能夠控制?

他難道沒有資格放肆痛苦嗎!

那一刻,就算讓他跟著死去,也不過如此了。

無論過去多久,只要想起餘黛藍,他的心就像被淩遲一樣痛。餘家山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千佛窟、提起嘉煌,因為都知道餘老爺子不允許任何人評判餘黛藍一個字,無論是她本人,還是她短暫的人生,都不容詆毀、不容議論。

所以他絕不允許她的事故存在這樣的謬誤,竟將他都蒙在鼓裡!

“季小河……”餘老爺子手中的柺杖敲得咚咚作響,“當初是你去看的臨摹作品,你難道看不出第一名畫的畫出自黛藍之手?!”

自打發現黎夜光的身份,季師傅就知道有些事他瞞不住了,但他相信還有一些事是他可以繼續堅守的,哪怕付出一切代價。

“我沒有看出來。”

老爺子的柺杖重重打在季師傅的後背上,發出悶沉沉的一聲,瘦弱的季師傅遠不如餘白耐打,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但他咬牙直起身子,繼續搖頭,“我就是沒有看出來。”

“好、好……”老爺子氣得臉色發白,“就當你沒有看出來,那我讓你去查她在研究院的生活,你就什麼都沒查出來?”

季師傅抬頭,目光清冷地望著餘老爺子,平靜地回答:“沒有。”

“她那幅畫是替誰畫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裡?你為什麼要隱瞞?你究竟想做什麼?”

餘老爺子每問一個問題,柺杖就落下一次,重擊之下季師傅幾乎直不起腰,但他清冷到近乎空洞的目光卻透出一股堅毅,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咳咳……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