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7

成年人的首要標準就是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如果做不到,那隻能被稱為中年巨嬰。

——《夜光夜話》<101nove.市下了一場大暴雨,氣溫驟降。

《捨身飼虎圖》的底色已經完成,餘白開始對畫中的人物進行形體暈染,這也是他最不擅長的一個部分。北朝壁畫的人物輪廓與其他朝代不同,需線描與賦色暈染相結合,用紅色沿著軀體輪廓線向內暈染,使形體結構的低處凹下去、高處凸出來,呈現出一種強烈的立體感,因此這種源自印度、經西域傳入嘉煌的暈染法也被稱為“凹凸法”。

餘白的技藝放眼全國難有敵手,可他自己心裡清楚,他臨摹的北朝壁畫無一不精,唯獨暈染始終不如餘黛藍畫的自然,這些年他琢磨了很久,總是不得法門。好在北朝壁畫留存極少,他這些年的修複並沒有遇到難題。

他記得餘家畫北朝壁畫最好的兩個人,一個是他姑媽,另一個就是季師傅。可眼下季師傅既不出門,也不和任何人說話,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劉哥放了話——“季小河,你要是不說那件事,你這輩子都別說話!”

這一週,餘白繼續堅持每天早上去黎家送信,然後來美術館畫壁畫。黎為哲也習慣了每天早上準時開門,餘白道歉,他只管點頭,從不說什麼。今天早上雨下得很大,餘白站在門口打了個噴嚏,黎為哲收了信,去廚房拿出一顆剝得坑坑窪窪的水煮蛋遞給了餘白。餘白捏著雞蛋上車,不明所以,小滾說:“餘隊,這應該是讓你滾蛋的意思。”

餘白想了想,小滾說得很有道理,他不能滿足黎夜光的三個要求,確實應該滾蛋。

因為黎夜光說到做到,當真對他不理不睬,即便在美術館遇見,她也是昂著頭連鼻孔都不看他。這讓餘白很難過,不是難過自己被她冷漠以待,而是難過自己無能為力。

餘白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就是一隻在城市裡流浪的小土狗,不像金毛德牧高大帥氣,也沒有博美泰迪可愛討喜,他吃剩飯剩菜都能活下來,卻沒人願意多看一眼,想來老實憨厚並非優點,霸道狠辣才是。可餘白既不能對季師傅霸道,也不能對爺爺狠辣,更覺得不應該讓黎夜光受委屈,畢竟爺爺說過,被媳婦欺負不丟人,但是欺負媳婦很丟人。

於是,他鼓足勇氣打了電話去康複中心,可護士說最近降溫,餘老爺子風寒感冒,轉去省立醫院了,所以熬夜寫了一篇萬字發言稿的餘白只能作罷。

他為自己的沒用感到羞恥。

好在這些情緒並沒有影響他繼續畫壁畫,倒讓劉哥頗為欣慰。餘白如是說,“夜光說,不要把情緒帶進工作,天塌了也要完成自己應該做的事,這是責任。”

劉哥氣得吹鬍瞪眼,“可這件事不是你的責任,說到底還是因為季小河啊!”

“我是餘家的傳人,畫壁畫是我的責任,姑媽的事也是我的責任。”餘白很認真地說,“如果我連這些責任都不願意承擔,那餘家就沒有以後了。”

劉哥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餘白,你好像真的長大了。”

以前他是不問世事的山野少年,修複壁畫是他的全部生活,不下山、不入世是爺爺定的規矩,去哪裡修複壁畫也是爺爺說了算。自從遇到黎夜光,他才開始有自己的想法,有了想要得到的人,也有想要去承擔的責任。

“可是啊……”劉哥拍拍他的肩膀,“你長大了、成熟了,所以要承擔責任。可季小河比你老、比你熟,更應該承擔責任。”

“恩?”

“你爺爺的火車今晚就到。”劉哥興奮不已地摩拳擦掌,正氣凜凜之餘還夾帶了一絲公報私仇的小竊喜,“我倒不信,老爺子還撬不開他的嘴!”

“等等……”餘白著急地說,“爺爺不是得風寒住院了嗎?”

“不得風寒怎麼離開康複中心啊?餘家那些大師傅一個比一個囉嗦,季小河在裡面都算安靜如雞了。”劉哥撇撇嘴,“我和老爺子說,他要是不來,餘家就要絕後了,你想想,絕後和風寒比,哪個更嚴重?”

“……”

<101nove.市的訊息不脛而走,別說姬川精神一震,就連c博的李館長都讓何灩打電話給黎夜光,託她幫忙約時間請老爺子來 c博指導。

黎夜光接到何灩的電話已經很震驚了,可隨後陳式薇也來找她詢問老爺子的日程,說她丈夫ison馬上就從義大利飛過來。

黎夜光忍不住問:“你讓老爺子和ison說義大利語嗎?”

陳式薇驕傲地說:“我可以做翻譯。”

最後來找黎夜光的人是高茜,她拖著一隻行李箱拜託道:“這裡面都是餘老爺子的著作,你能幫我要簽名嗎?不用寫太多,就寫‘贈高茜博士,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就行了!”

黎夜光雙手抱胸,皺眉頭冷冷地說:“你們怎麼就認定我能見到餘老爺子呢?想見他的人怕是能從城東排到城西!”

“就算想見他的人從城東排到城西,你也肯定是第一個。”高茜很是自信,沖她豎起兩指比劃了一個v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