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當事人的餘白卻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我不想娶媳婦了。”

這話可不能隨便說,話音剛落,老爺子立刻捂住胸口,大口喘氣,“哎呀哎呀,我喘不上氣了……”

護士臉色大變,趕緊扶老爺子躺下,“別激動、別激動……”

餘白和季師傅也慌了,撒腿就要跑出去叫醫生,卻又被老爺子叫了回來。他喝了幾口溫水鎮靜下來,伸手指著餘白,怒其不爭地說:“讓你在山上修壁畫,不是讓你在山上出家。再說山裡也有好姑娘啊,老趙家就有個丫頭……”

季師傅不好意思地打斷師傅,小聲說:“那個見了,他把人氣哭了……”

老爺子一口溫水差點噴出來,餘白就倔強地站在床邊,像個生悶氣的小孩,睜著明亮的雙眼,不吭聲、不說話。

“好好好……”老爺子知道餘白的倔脾氣,但他自然有治他的辦法,“你不想娶媳婦是吧?那你就別去修壁畫了。什麼時候娶了媳婦,什麼時候再離開餘家山。”

回去的路上,季師傅給餘白買了四個肉包,山路崎嶇顛簸,車子開得踉踉蹌蹌,季師傅中途還吐了一次,餘白卻毫無反應地把包子全吃了。

季師傅看他胃口這麼好,可見老爺子的話沒有傷到他,稍稍寬了心。“你也別害怕,你爺爺和你說著玩呢,娶媳婦也得看緣分,哪能說不娶媳婦就不給走?我看這次來學壁畫的學生裡,就有幾個姑娘長得不錯,人也機靈,你那天去教勾線,我看她們臉都紅了。”

餘白嚥下最後一口包子,還是很堅定地說:“我就是不想娶媳婦了。”

“你這孩子……”季師傅耐著性子說,“你之前不是想明白了嗎?說知道自己是餘家唯一的傳人,不會為了那樣的人傷害自己……”

“對啊,我沒有傷害啊。”餘白點頭反問,“難道我不娶媳婦就是傷害自己嗎?”

“不然呢?”

餘白低頭將裝包子的紙袋疊得方方正正,他一板一眼地說:“可我要是不喜歡別人,娶了她不是傷害她嗎?”

“我不能傷害自己,但我也不能害別人吧。”他認真地看著季師傅,又問,“那季師傅你一直不結婚,又是為了誰傷害自己呢?”

季師傅垂下眉眼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才無奈地笑了笑,“你這孩子啊,到底還是長大了。”

餘白看向車窗外,山路錯落盤桓,細雨濛濛中山色如煙,深山是屬於他的,而黎夜光在另一個世界裡,他應該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其實餘白並不覺得自己專情,他也絕不是因為還喜歡她才不娶媳婦,而是因為喜歡過一個人,就沒那麼容易再喜歡別人了。

他在心裡已經不喜歡她了,而是恨她。

時間越久,恨意越深。

車子停在山下的集市,季師傅買了五十隻小雞崽兒,裝了滿滿兩竹籃,他們倆各挎一籃往餘家山走。

“最近學壁畫的人突然多了,多買點雞崽兒回去下蛋。”

餘白這段時間在工作室教徒弟,倒是發現了幾根好苗子。“有幾個畫得還不錯,可以重點培養一下。”

“其實畫技都好教,難教的是心。”季師傅嘆了口氣,“每年來學習的至少有大幾十個,今年才還破了百,可學會之後真的肯去山裡修壁畫的就沒幾個了。”

“現在條件都挺好的啊。”餘白發自內心地說,“我上次去新疆,頓頓都有羊肉吃!”

季師傅笑了,“那是你要求低,現在的人可貪心了,恨不得躺在家裡天上掉金子,餡餅都不稀罕了……不過人多是好事,來的人多了,留下的自然也會多一些。”

兩人說著就走到山腳下的岔路,往左是上山回老宅,往右就到工作室了,季師傅沖餘白伸手,“你把雞崽兒給我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餘白搖搖頭,示意要幫季師傅把雞崽兒送過去,季師傅卻不肯,“下雨了,你快回去換衣服吧。”餘白拉著籃子不丟手,季師傅就來奪。

兩人拉扯間,一個輕輕的聲音傳來——

“餘白……”

那聲音像琴絃似的,震得他心頭一顫。餘白轉身看去,山雨朦朧間立著一個清瘦的身影。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連細密的小雨都將她的衣服打濕,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沾濕了她的眉眼,卻遮不住眼瞳中明亮的光芒。

餘白的手一鬆,竹籃落地,黃嫩嫩的小雞崽兒一下全跑了出來。季師傅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在草叢裡抓雞,餘白卻像被釘住似的,一動不動。

她說:“好久不見。”

沒見到黎夜光的時候,餘白認定自己不會與她再相見了,所以他恨得很平靜,而見到她的瞬間,那股平靜的恨意就掀起了三尺巨浪,恨得連牙都癢,恨得連骨頭都疼。

恨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