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2

失去後才會後悔是老生常談,可始終有人這麼做,由此可見這是人的本性。

——《夜光夜話》

黎夜光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關於千佛窟的夢了。尤其是工作後,忙碌的生活甚至讓她連做夢的機會都很少。但這一晚,她卻夢到了千佛窟前那顆大棗樹。

嘉煌的氣候與東南一帶不同,極度幹燥的空氣使得盛夏的白天燥熱如火,而夜晚卻格外涼爽。夜空深藍如黛,沒有喧鬧和霓虹,只有滿天星鬥。

晚飯過後,研究員們時常三五成群地坐在樹下喝酒聊天。黎為哲不會喝酒,就坐在一旁吃花生。黎夜光記得那顆棗樹很大,但結的棗子卻不怎麼甜。可陳式薇偏偏愛拿一根竹竿去敲棗,落下來的棗有青有黃,遠不如嘉煌鎮上賣的好吃。

黎為哲讓她去買棗,她偏不肯,不是去敲棗,就是去戈壁上挖鎖陽,趕上週末還要帶著黎夜光一起去挖。現在想來,陳式薇不是要吃棗,也不是要賣鎖陽換錢,而是因為那是她唯一的娛樂。

在偏僻的嘉煌,條件的艱苦遠遠敵不過精神的荒涼。餘白摯愛的肥皂剧,就是陳式薇去敲的棗,那麼對餘白來說從天而降的黎夜光,是不是與陳式薇做過的美國夢一樣?懷著最極致的願景,到最後碎得像玻璃渣……

鬧鐘將黎夜光從夢中驚醒,她翻身坐起,才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她捏捏眉心,又揉了揉眼,才下床走進衛生間。

溫熱的水從頭頂淋下,她覺得夢醒了一半,可氤氳的熱氣又讓她覺得還在夢中。她甩甩腦袋,擠了兩下洗發露,一邊洗頭一邊重新思考與姬川的交易。如果靠藝術人脈就有拿下東南展區的希望,那麼即便沒有餘家,或許也有其他人選可以打動主辦方。

她飛快地在腦海裡過名單,回憶她認識的藝術家有哪些是畫壁畫的,可惜想了半天,畫版畫的倒是有不少,臨摹壁畫的就……

不!黎夜光飛快地沖洗泡沫,堅定不移地想,她一定可以找到的!

出來換衣服時,她又看見了書桌上的銀行卡。她順手拿起卡片看了一眼又放下,卻發現下面竟然還壓著一張紙條。

黎夜光疑惑地將手中半濕的毛巾放下,將紙條開啟,上面是黎為哲的字跡,只寫了一句話——

“讓你受苦我很抱歉,但是我沒有搶走餘黛藍去美國的機會。”

一股熱流瞬間沖上頭頂,她推門沖出去,可外面已經沒有任何人了。只有餐桌上放著一鍋小米粥,還是溫熱的,這一次沒有糊,煮得剛剛好。

她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只是做個夢,就出了一身冷汗,因為她活得太可悲了。她拼盡一切想要名利成功,為的是誰離開她的時候,她可以足夠強大給予他們一切,讓他們留下。

可如今,陳式薇走了,餘白走了,就連黎為哲也走了。

難道,是她走錯了路嗎?

她想要他們回來,她是那麼、那麼的想要他們留在她身邊。

喝小米粥的時候,黎夜光打了個電話給姬川,“姬先生,我同意你的條件。”

“我去找餘白。”

立秋那天一早就下了雨,山裡本來就不熱,下了雨還有些涼。季師傅估摸要降溫,匆匆收拾了一包衣服,和餘白趕了早班車,進城給康複中心裡的餘老爺子送秋衣。

老爺子精神不錯,在康複中心認識不少病友,因為中風偏癱,他的右手至今還不靈活,就用左手和人下象棋。

看到季師傅和餘白來了,他稍一分心,唯一剩下的一個車被人給吃了,老爺子不高興地瞪了他倆一眼,“你們來幹嘛?”

季師傅畢恭畢敬地說:“今天立秋,來給您送衣服。”

餘老爺子探頭瞥了一眼季師傅帶來的衣服,不滿地嘖嘖嘴,“這衣服真難看,不如狄君給我買的。”

“狄君是誰?”餘白撓了撓頭,一臉茫然。

護士來給老爺子量血壓,笑嘻嘻地說:“狄君是住在103室的老太太,唱越劇的。”

“不要說狄君是老太太。”老爺子嚴肅地說,“她只是一位成熟的女性。”

“啊……”餘白恍然大悟。

季師傅卻驚愕地說:“之前不是那個畫國畫的嗎?”

老爺子把頭一扭,嫌棄地說:“畫畫的人都一身臭脾氣,我是受不了了。”

“……可是師傅,您也是畫畫的。”季師傅說完又指向自己和餘白,“我和餘白也是畫畫的啊。”

“所以你倆單身啊。”老爺子不客氣地說,“你看他,三個月前打電話和我說要下山娶媳婦,現在怎麼就一個人來見我呢?”餘白被甩的事並沒有人告訴老爺子,但薑是老的辣,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餘白涼了。

季師傅和劉哥為了安慰餘白,對這個話題都是小心迴避,老爺子倒好,直接一把四十米大刀插進親孫子的胸口,還順手攪了幾下,“我教了你那麼多道理,你卻連個媳婦都找不到,實在不行就只能去越南打聽打聽了。”

“不至於、不至於……”季師傅連連擺手,“像咱們餘白這樣的,只要多給點彩禮,還是可以找到中國姑娘的。”

此事關繫到餘家的將來,老爺子是很重視的,大手一揮交代季師傅,“你再去買點地,買點房子,金子也可以多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