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生當複來歸,死亦長相思

這是昔年偶爾在省經閣讀到的那些句子,年少不解其意,直到今日才明白。或許,這個世間最好的愛情,莫過於此吧。

在我的印象之中,父帝一直是一個非常好看的人。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風雅,第一次讀到謙謙君子這四個字的時候,腦袋之中想到的便是父帝。

父帝是這九天最有權勢的人,溫潤如玉,卻有帶著不怒自威的疏離,我陪在他身邊的二萬多年時間,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在這淩霄寶殿之上遇事有絲毫的慌亂,語氣裡永遠都是那種讓人安定的力量,讓人不自然的信服。離開淩霄寶殿的父帝卻又是不同的模樣,依舊是溫潤如玉,眉宇間卻多了幾分煙火之氣,依舊是謙謙君子,只不過不似淩霄寶殿之中那塊讓人膜拜的透人心寒的涼玉,而是真正的溫潤如玉,亦如父帝的名字。只可惜,這般真正溫潤如玉的父帝只是母神一個人的,父帝這副摸樣,永遠只有在母神面前才會出現,就連我這個血脈相連的女兒都難得一見。

我叫離憂,母神說這個名字是父帝給我取的,願我此生遠離憂愁。

每次母神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心下是帶著幾分懷疑的。可能是女孩子心思有時候太多細膩,容易鑽到牛角尖去,以至於我對母神說的這句話一直抱著懷疑的態度。

我的真身是一條硃色的應龍,背脊上有一條長長的銀色從頭一直延伸到龍尾,同父帝一樣,我的硃色羽翼也是風。九天的人都說我是這天地間最得天獨厚的孩子,天地間應龍難尋,而我卻是天生的應龍,不僅如此,還是具有風之靈,水之靈和火之靈三種的應龍。每當別人誇贊我為應龍的時候,我都能感到父帝那溫潤如玉背後的複雜情緒。那麼多種複雜裡面,有一種應該是不喜歡吧,自從年幼時父帝看見我顯出真身在天河裡打滾,隨即拎起了我,連夜封印了我身上的應龍特徵,直到成年之前,我的本體都是一隻普通的硃色的普通的會使用水靈之力的龍。這萬萬年,我都不明白,為何父帝偏偏這樣做了,卻又要我看盡這世間所有的關於應龍的一切。

父帝母神只有我這一個女兒,自是備受寵愛,生來我便知道我將來要繼承這九天的寶座。曾看過別的仙家怎麼養女兒的,那些似乎是同我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我不會繡出精緻的繡品,也不擅長琴棋書畫,更別說下廚去做什麼精緻的點心了,這些我都只會皮毛,就拿繡品來說,不說把鴛鴦修成鴨子這般,能看得出這是鴛鴦,但是絕對談不上好看,更不要說是精美了。身邊隨侍的仙娥仙童都說,我這是隨了天後娘娘,我以前也覺得是這般,畢竟有其母必有其女。

母神是當今的天後,亦是鳥族的族長,記憶之中,父帝在處理這九天的事情的時候,母神便坐在他的身邊,處理這鳥族之事。在我的記憶之中,母神一直都是溫溫婉婉的樣子,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優雅,以前我一直認為母神這樣的女子定是被寵在心頭,養在深閨的。昔日曾翻閱過關於父帝統一六界的記載,裡面不乏對母神隨父帝徵戰四方的描寫,都說母神有著戰神之姿,可惜卻偏偏入了這璇璣宮,可我卻對此是抱著懷疑態度的。

直到有一年,我接到父親的指令,率兵東徵這六界之界不知道那從哪裡冒出來的種族。那一戰打的很苦,對方實力很強,各種計謀不斷,空氣中每一個呼吸之間都是新增的血腥味。這萬萬年來,我從未受過傷,背上卻在那一戰裡面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那一戰,我終究是沒有贏,被困在大山之中,身邊計程車兵基本都傷亡殆盡。一襲戰甲,握著長劍,我站在我計程車兵面前。那時候我想,即便是戰敗戰死,也應當不負這九天離憂帝姬的稱號。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躺在營帳裡面,外面佈局調兵的卻是母神。看著我的時候,母神眼裡帶著心疼,卻沒有絲毫施以援手的意思,而是吩咐人給我換好藥,讓我去聽她們在沙場邊的推演佈局。那一戰計程車兵,除了一部分水族與天界的統領,大部分竟然是母神手中的鳥族。直到那一戰贏了,我才明白當初那些關於話語並非妄言,母神手中的鳥族真的是一隻很可怕的勢力,而母神在那裡卻有著至高無上的威信,而父帝竟然對此毫不在意,這讓我很是詫異!

懷著一顆慈悲的底線去做每一次選擇,你手上的權力亦是你身上的責任,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去後悔,不忘初心,終是不會錯的。

身為女子,尤其是大權在握的女子,更是要內修文治,外修武功,方能坐的穩這一方霸主的位置。

這是當年母神告訴我的話,我現在還記得母神一邊說話的時候,一邊煮著茶,似乎這天下大事,不過談笑間,依舊是那溫溫婉婉的樣子,卻又是藏不住的狠辣殺伐。我一直都記得那夜營帳之中母神的樣子,同那些年帶著我征伐六界的父帝是如何的相似。那時我才明白,我那記憶中一直溫溫柔柔的母神不僅僅是我的母神,也是這九天的天後娘娘,翼渺洲手握實權的鳥族族長!離憂帝姬四個字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天界小公主的名字,更是這九天之中最榮耀熾熱的權力與肩上的萬裡江山。

那一戰以後,以至於偶有閑暇,我都禁不住去翻閱了之前的關於母神的記載,直到現在,我都確信,若非父帝真的用情困住了母神,只怕這鳥族真的早就叛出了天界,成了這一方的霸主。至於這結果到底是誰能坐上這天帝之位,恐怕真的不好說。

我曾問過母神,父帝娶她是否是為了這鳥族的勢力?

母神卻是笑著告訴我,這天帝的位置,若是她想要,都不用去考慮什麼謀,逆,只要有絲毫這樣都意願,我那父帝都會雙手奉上。從頭到尾,困住母神的,不過是父帝罷了,而非這萬裡河山。

我不懂這言語間的深情,若是我是母神,我定當要這九天最尊貴的位置,看著這萬裡河山,在我手中一點一滴的繁榮昌盛,萬世昇平。

父帝母神的字很相似,那時候初學寫字的我根本分不出究竟誰的是誰的,兩人都喜歡魏碑行草,這九天的奏摺無一不是用這兩種字型來批註的。在我的印象之中,像父帝這般的,在書法之上應該是彙集百家之長,或者擅長這千百種的書寫,又怎麼僅僅只會這魏碑行草呢?

有次我們一同去這凡塵,那日日子十分的喜慶,是凡塵一位貴家公子娶親。這位公子樣貌不俗,一襲飛白書更是出塵,即便作為這九天一位十分好學的帝姬,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被當今聖上欽點為狀元的公子飛白書寫的當真是出彩。若是這般也就罷了,偏偏那日出行除了岔子,當朝的公主偏偏看上了父帝,說什麼不願意父帝離開。若是往常,父帝早就動手了,這種麻煩事快刀斬亂麻才是父帝的性格,可是那次父帝卻沒有這麼做。

無論那公主同在場的大臣們都各種勸說,我料想父帝定是不會理會的,誰知道我那一向謙謙君子的父帝竟然有那般的毒舌的時候,整個人依舊是溫文爾雅的樣子,說話不急不緩的,卻開口把這在場開口的人都說了一頓,引經據典,話不重複,以至於原本喜氣的一場娶親鬧到最後都有幾分下不了臺的尷尬,當然這下不了臺是對方。這最後還是這位叫做棠樾的小狀元出來緩和了一下場面,說什麼公子的確大才,不知這飛白書如何?

想必這個小狀元的飛白書是在這凡塵十分吃的開的,就連公主都同意,若是能贏得過這位小狀元的,一切都既往不咎。我那時候是擔心的不行的,緊緊的握著母神的手,手心都是汗水。母神卻是含笑的看著父帝,眉宇間是說不出的寵溺,無奈的搖了搖頭,說了句,“這又是調皮了。”

聽到這話的時候,我眼裡滿是不可置信的看著母神,母神回頭看了看我,笑了笑,又看著父帝的方向。

這一萬年間,雖然在璇璣宮不受待見,每次偷溜去了都會被抓到,小時候是數不清的各種夫子課業,後面卻是各種奏摺。我依舊記得當日接到父帝丟過來的關於母神日常處理的鳥族的奏摺的時候,氣匆匆的踹開了這飛鸞殿的大門,跑去找璇璣宮的父帝理論,對方卻連眼都沒有抬,在我還沒開口之前搶先說道。

“龍魚族早已覆滅,這九天凡塵唯一能被你掌控卻又不會輕易叛出的莫過於鳥族。莫非將來你做了這天帝,就連一支完全屬於你的心腹力量都沒有?”

這樣的父帝,又怎麼回同“調皮”兩個字扯上關系?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父帝那邊已經結束了,我看著父帝那手中的飛白書,眼裡是不可置信,我從未想過,父帝的飛白書會寫的那般的好,或許是許久不曾用過,除了開始起筆處帶了幾分的生疏,後面的真的是說不出的肆意風流,又有著一股超脫凡塵之勢。兩者相比較,不說有著魚目珍珠這麼大的差距,倒是真的有種黃山歸來不看嶽的意味。那時候,我是真的不明白,父帝這飛白書這般的出眾,早就在那魏碑行草之上,為何卻偏偏棄之不用呢?

“鰈鰈鶼鶼,生生世世,願有情人都成眷屬,長期朝朝暮暮,喜喜歡歡。”

我聽見母神聲音裡帶著幾分難藏的笑意說出來了這句話,這一看便是對聯的格式,而且還是下聯,只是並未見這具體的內容,母神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這字,自然是要交給我家娘子的,”父帝卻是那好了那張寫這飛白書的紙,放到了母神的手中,語氣之中是藏不住的傲嬌,“不知我這飛白書可還入娘子的眼?”

母神卻是笑著看了父帝一眼,輕輕的颳了刮父帝那好看的鼻子,嗔怒的說了句——調皮。父帝卻是歡喜的看著母神,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這感覺就像我那時候處理好了政務去璇璣宮邀功那般。

素來知道父帝母神恩愛,這卻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父帝母神在我面前私下相處的樣子,忙眼尖的看了一眼,卻發現果真是母神剛才說的那句話,父帝卻是對著母神輕輕的笑了笑,那感覺著實像璇璣宮那頭喜歡賣萌打滾的小魘獸。或許是什麼行為洩露了我那不靠譜的想法,父帝不經意間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我那點小心思立刻就被停止了。

歡喜的牽著母神的手,就這樣走了,只是留了一句讓我來處理,瞬間不僅僅是牙有點疼,卻覺得這腦仁也有點疼了。

其實,我好想對著父帝大吼一聲,父帝啊,您家這位真的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帝姬啊,雖說能處理政務,統禦大臣,徵得沙場,鎮得住群魔,您眼前這些事絕對不是一個將來天帝需要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