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雲朗風清的午後,陽光溫吞吞的,高高掛在天際的太陽活像是一枚圓潤白皙的水煮蛋,皇後被禁,暫時由清音殿的淑妃執掌六宮,雖說淑妃代替皇後執掌六宮加上其分位恩寵又忝為六宮第一,只她到底不是皇後,恃寵而驕,越俎代庖之事是萬萬不可的,故而這早晚的晨昏定省便是免去了,倒是留下不少小睡的時辰給各位嬪禦。

這日午後,處理完繁雜事物的唯月攏了攏外披的一件新綢制的披風,沒有帶一個人,獨自走到了頤寧宮前。

與往時一樣,竹息領著她到了太後的寢殿裡陪太後閑話,瞧上去倒是和往日並無不同的樣子,只是這個時候太後的身邊只帶了竹息和竹語兩位自幼服侍她的貼身侍人,而唯月則是一人不帶,就這樣坐在榻邊替太後敲腳,也說些逗趣兒的話來。

“這身料子倒是不錯,做工也是精緻,只是你素來偏愛些水藍一色的,這雖是藍色卻是深沉了些的,以你的樣貌還是不太合適!”太後伸手捏了捏她的衣領,又是躺下去,如是說道。

唯月笑容不改只道:“原也是愛穿些水藍、雪青色的,只是今日方才去了一轉的通明殿,上了香又抄了一遍的佛經,湖藍色總是莊重些。”

“也是,難怪聞得你身上的檀香味道,聽說你近日總是在書房裡抄寫經書,是也不是?”

唯月停下手中的活計,接過竹語遞來的薑茶服侍太後喝了一口,這才緩聲道:“是!不過是每日抄上一卷半卷的,只在心靜的時候寫上兩筆,心不靜也就壞了佛性,倒不如不抄來的好!”

太後沉吟一會兒,這才笑道:“也是,不過這話也說得不是一兩日了,說是你從入宮之後每當這個時候總是有一月是要抄寫經書的,還每每都送到通明殿去。”

“不過是小事,只不過是自幼養成的習慣罷了,也不算什麼的。”

“可是有些緣故?”

唯月笑著捧過太後手裡的茶水,擱在竹語端著的添漆託盤裡,又是捧了張帕子遞給太後,瞧著太後拭幹淨了唇邊的茶漬,接過帕子放到託盤裡,這才道:“是有些緣故的。”

她勾起一抹淡笑,只笑意裡卻帶著幾分的哀傷與憐憫,“記得,那是在臣妾五歲的時候,那個時候父親從北域卸任,帶著臣妾返回京都,京都繁華安逸,沒有日日夜夜的角鼓聲也沒有時時刻刻的戒嚴守備,臣妾倒也算是十分歡欣,只是月餘之後,突然有人來報信,說是父親擔任守邊大將軍時身旁的郭副將已然殉國他的夫人也跟著殉情了,留下年及耄耋的祖父和年僅三歲的孩子……”

“臣妾當時便感到世事無常,回京之際,那郭副將也曾答應過父親將來要回京探望,還要帶著他的女兒來見我這個姐姐……誰料到再次聽到他的訊息,卻是這般,臣妾年幼也來不及為郭叔叔做些什麼,只得在平日交際中多多照看他留下的孩子以及每逢當月便是抄錄佛經,也算是為他祈福,相信以郭叔叔的為人和功績也能平安轉世……”

太後瞧她一眼,見她那雙桃花眸底的悲憫不似作假,嘆口氣接道:“你說的便是那蘇大夫的夫人郭氏吧!”

“是!”唯月低頭頷首。

似是無奈,太後眸光悠遠,似是穿越了無數的光陰,她的眸子裡漸漸染上了別的光影流離,染上了那年的杏花飛雨,染上了那一日的竹籬小院,確是年幼的時光總是最最純粹不過的,那時的想法總是那樣的純真無邪。

太後望了一眼坐在榻前低眉斂眸的那個湖藍色衣裳的女人,她額發上梳,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一雙長眉悠遠恍如遠山,半斂了桃花眸子,只餘下纖長挺翹的長睫微微閃動,一張瑩潤的紅唇未勾極是曼妙,眼前的人是獨一份的安然溫柔,似是歲月沉澱下的白玉泛著淡淡的潤澤剔透,其實她與朱柔則雖是表姐妹,但她們的面容卻無一分的相似,只有那一雙她們所共有的遠山長眉罷了。只是當她就那樣出現在你的眼前時,所有見過朱柔則的人都會想起那一位風華絕代的皇後娘娘,她們是一樣溫柔婉約恍若一泉清泓……

如若這歐陽氏再和她的母親朱芊雲長得相像些,和純元皇後朱柔則長得像些,那麼也許也會讓她認為這是她那可憐的侄女兒的轉世了吧,可惜,朱柔則是朱柔則,歐陽唯月是歐陽唯月,純元皇後是純元皇後,淑妃是淑妃,她們都只是自己從不會是旁人,歐陽唯月雖說有著朱柔則的氣質,卻沒有朱柔則的溫軟,她果斷決絕,遇事沉著冷靜,是個合格的或者說是頂尖的世家貴女,也是個極好的當家主母……而朱柔則卻是她更適合當個千嬌萬寵的當朝帝姬,而不是母儀天下的當朝皇後……

“你有一顆仁心自是好的,只盼著你今後也能對旁人多存一顆善心,多多憐憫她人,雖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只是啊……這可恨之人也是必有可憐之處的……”

“臣妾省的!”

“不是要淑妃省的,而是要歐陽唯月省的!”

唯月一笑,是說不出的舒緩溫和,“是!唯月省的,此生不忘!”

太後這才笑了,她伸手撫了撫唯月的發,你也當喚哀家一聲姨母的……”

唯月只是笑笑沒有應聲。

“你做的說的都是好的,現下是哀家的兒媳了……”

兒媳……麼?

“聽你說的你那郭叔叔……哀家也想起來一件事兒……”她收回手看向窗外,輕聲道:“前些日子傳回了訊息,與你兄長一同守邊的正二品威烈將軍朱成璋遇襲身亡了……”

太後看她一眼,語氣清淡,眸子裡暗暗沉沉起伏不定,“他妻子早逝……家中還有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姑娘閨名喚作雲瑄的,現在還在京城裡住著,哀家打算將她接進宮裡住著,封做宗姬以安將士之心!”

唯月只道:“瑞雪原也是大了的,前些日子陛下已是給她擇定了沁陽殿住著連著兩個伴讀一道兒過去,而湘兒也是在下月初就是要搬入北禦宮裡住著,這樣一來臣妾宮裡倒是安靜了不少。”

“既然是這樣,那麼就讓昇平宗姬到你宮裡住著,只是這空出來的明光閣是瑞雪的住處是典型的帝姬規制,加上說不得什麼時候瑞雪又要到你宮裡留宿,給她不大合適;這躍澗居麼,是予湘的住所,住進去也難免有了閑話,也不合適,這追音館倒是是清河王妃在住著也不好讓她挪出去,想著便是住在秫香館裡,你再好好打點打點,按著宗姬的規制走,雖說無我皇室血脈,卻也是將軍的遺女怠慢不得,至於嘉懿的兩個伴讀,便是暫且住到嘉懿的晨曦閣去便罷!”太後緩緩道。

“是!昇平的事兒娘娘放心就是,一切都有臣妾呢!”唯月頷首應下。

太後瞧她一眼,笑道:“畢竟將來也是你的侄兒媳婦,你盡心是理所應當!”

“臣妾代侄兒綺軒謝過娘娘了!”

唯月心下一嘆,她早已是料到了,畢竟在這種時代,唯有聯姻才是令人最過信服的結盟方式,太後是應下了她的上位,卻也仍舊擔憂今後她或是予湘會對朱氏下手,畢竟這朱氏與歐陽氏的聯姻只有一次罷了,於她而言或許她還不會對母族出手,只是對於予湘就是不一樣了,他對於朱氏本就沒有多大的情感,加之皇後從前所做之事怕是積怨不小,如若在不加深兩姓之交,怕是今後一旦有朱氏之人犯到他的手裡,後果難料……

太後見她應下才是真真兒的笑了,“哀家曉得你是個通透的,待到瑞雪搬去沁陽殿,便是讓昇平搬進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