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也有十年了,轉來轉去,她卻在此時回到了這個地方……

唯月站在渡月軒正門前,微微抬頭望著那塊墨色的扇形牌匾,這裡面承載著歐陽唯月的一生,從入住開始的一點一滴緩緩的浮上了心頭,她忘不了那簡單卻美好的閨中時光,若說在出閣之前的她和純元皇後雖說氣質像足了七八分,卻也只是七八分而已,餘下的三兩分是屬於少女的一份天真旖旎,狡黠靈慧,而自十五歲的誕辰過後,渡月軒中剩下的是和先皇後像足了的——她。

“這渡月軒自娘娘走後一直未曾動過分毫,連著原先的灑掃丫頭也還是娘娘在時的那批。”朱芊雲瞧著唯月看著門匾久久未動,不由得抬袖拭淚,卻又不忍讓唯月瞧見傷懷,離家這樣久,好容易才回來了一趟,還不知有沒有下一遭兒呢。

唯月聽得此話,卻只是微微一笑,道:“往日家時,每每到了初雪時分,總是要收下一甕的‘竹香暗雪’,不知娘親是否也替女兒備下了。”

“自是有的,每到初雪時分,不但是娘親,便連父親和夫君都是一道兒的取了梅上雪水,親手將它們埋下的,已是存了許久,便是等著娘娘了。”完顏涼苑抬眼望進院子裡,院角的一片翠竹修長蔥蘢,與昔日裡唯月在時一模一樣,靜待主人的回歸。

唯月只含了笑意,確是轉身離去,並不進門,她沿著花間小路一路直走,笑言:“之前聽得婷兒說明瑾和琦軒兩個小子對自個兒妹妹疼的緊實,連她抱上一抱也是不能夠的,今兒個我親去瞧瞧,先是看看這明瑾可還識得我這個做姑姑的,另一遭兒便是瞧瞧我這侄女兒,現今這個時辰想來琦軒還未曾從族學裡出來罷!”

待到進了修源居的門,一眼便是瞧見正院的廊下,一頎長修俊的少年穿著藍色雲翔繡蝠紋樣的衣裳,領口袖口俱都鑲了銀絲邊的流雲紋滾邊,長發用一支刻竹玉簪挽起,手中執了一柄雪亮的長劍,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遊龍穿梭,行走四身,點劍而起,便是銀光破浪。

少年眸生寒光,抬眼一望便是怔愣在當場,他細細的望著正院門前那名女子,溫婉如昔。

“……大……大姑姑?”

“明瑾長大了,比姑姑要高了,很不錯!”唯月瞧著那名少年,不知為何眼中竟是泛起了濕意,這名少年啊,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現下子已是早早的娶親了,都快成旁人的父親且前些日子裡方才考取了舉人的歐陽瑾在她的眼中還是那個不肯讀《論語》只愛念兵書,不想習四藝,只會偷偷砍了她渡月軒的竹子做成竹劍的小家夥罷了。轉眼十年,流水淙淙,物是人非而已。

“歐陽瑾拜見姑姑,多年不見問姑姑安好!”歐陽瑾忙忙收了手裡的長劍,便是問安,他也聰明,知曉現下此處俱都是家中心腹,便也省去那些個面對皇室的繁文縟節,只對唯月行了家禮,口稱姑姑罷了。

唯月輕眨了幾下眼睛,笑道:“還不起來,等著我來扶你不成?”

歐陽瑾依言起身,唯月瞧著他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不由無奈一笑,便是掏了帕子丟給他,“瞧著這一頭的汗,還不快擦幹了,待會兒莫是中了寒氣才是,屆時嫂子可是要怪我的。”

歐陽瑾拿了那帕子爽利的抹去額上的汗珠,既是唯月給的便是無妨,這是一種莫名的信任,從小到大,歐陽瑾就對這個比自己僅僅大了七歲的女孩子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這是對他的父母都不曾有過的感覺,在他的眼裡,這個大姑姑,與其說是父親的妹妹,倒不如說他覺著像是父親的姐姐來的恰當的多。

“不知姑姑回府,明瑾未曾相迎,是明瑾的過錯。”歐陽瑾收了手裡的劍,側身接著道,“姑姑,請!”

唯月瞧著他這樣子也只是一笑,便是進了修源居的正門,在正廳裡坐下,“父親與兄長俱都在前院迎客,母親應是與你說過才是。”

朱芊雲和完顏涼苑俱都歸座,只明瑾在下首站了答話,“是!侄兒明白!”

唯月瞧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正色道:“相信母親和嫂子都是明白,此次陛下過來並非單純因著本宮思念親人,而是另有緣故罷。”

這便是要談正事了,聽了唯月的自稱,三人便也都是正色起來,朱芊雲和完顏涼苑也都起身,在歐陽瑾身前立住,輕聲道,“俱是。”

唯月微低了頭,含著一抹淺淺淡淡的笑意,“都坐吧。”

瞧著三人歸座,她略有些意味不明地望向門外,門外天色已暗,灰濛暗淡,“具體的相信今晚你們便是可以知曉,只……本宮在這裡給你們透個底。”

她微微低垂了眼睫,右手撥弄著茶盞的蓋子,“陛下收到密報,赫赫最近正在囤積糧食,訓練新兵。”

“娘娘的意思是,赫赫打算發起戰爭?”

“赫赫新王摩格可不是個安於本分之人,他新王登位野心勃勃,早便是覬覦我大周肥美的土地和無數奇珍,這樣一個野望之人,如何能安於放牧吃草而眼瞧著大周珍饈佳餚?”

“……”

“兄長鎮守邊關也有多年了,此次回京將加封三品明威將軍,聖旨已然擬好,就擱在皇上的禦案上。”唯月頓了頓,問道,“明瑾,你可知這代表了什麼?”

歐陽瑾起身一拜,“皇上有意讓父親處置此事!”

“此次皇上攜娘娘出宮便是為了這個?”完顏涼苑尚且有些茫然,“可這樣一來,不知情的自會認為是娘娘您……”

“本當如此。”唯月笑了笑卻未曾說下去的是:既然皇上在赫赫有眼線,又怎能說赫赫在朝中沒有一個兩個釘子呢。

“自先朝一戰至今,我大周與赫赫已然休戰數十年,若是赫赫突然發難確是令人猝不及防。”

“好在皇上提前得知了這個訊息,憶及先朝……”歐陽瑾頓了頓嘆口氣道,“當年如若不是有仁壽先王在,想來那一戰還不知誰輸誰贏,便是我朝勝了也是慘勝,現下好容易休養回來,再次動手,怕也是力有不逮!”

唯月眼睛微眯,她沒有說的是,這個訊息是她的哥哥歐陽睿遞回來的,如若不然,方才守了幾年的關隘怎可能突然回京,不過是為了親手將這個訊息遞給玄淩罷了。

“知己知彼,方可百戰百勝。”唯月頓了頓,又續道,“現下子便是全在一個‘知彼’上了,而作為長久駐守關口的兄長自是當仁不讓……我想,明瑾也到了歷練的時候了,想來父親和哥哥也有這個想法……”

她話音未落,便感到玄淩身旁的小夏子正往這邊過來,於是便是突然摁住了話頭,只笑道:“明瑾長得這樣好,嫂嫂可是費了好大的心神……”

三人感到唯月的突然轉了話頭,也是明白約摸著是有什麼不方便聽到這話的人過來,面上不露分毫,朱芊雲只滿意的笑著,完顏涼苑略有些羞赧卻也是帶了幾分自豪驕傲的樣子,而歐陽瑾則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樣站在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