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正是個好日子,大封六宮,宮妃的冊封儀式便是定在了今日,天方才矇矇亮起,司雲便喚起了尚在熟睡中的唯月,她撐起身子,身上是淺藍的寢衣,右手撫了撫額頭,方才下床傳了繡鞋,在屏風後更換了流光緞的襲衣,領口在脖頸間交疊,繡了細細的纏枝紋樣,好像從一開始她都是喜歡纏枝繁花的。

來替她梳頭的是宮裡積年的老姑姑了,她坐在繡凳上,神色平和淡然,一頭青絲已是逶迤落地,拿了紅緞鋪在了團花地衣上,以免烏發蒙塵。

那姑姑從案幾上取了赤金鑲各色寶石的梳蓖,將墨發梳通,一下一下的,節奏絲毫不亂,一點一點滑過發絲,隨後拿了別發的發針,一點一點,將鬢發挽了,望仙九鬟髻,鬟鬟交錯,九鬟望仙,發髻成後,那姑姑又將碎發一一打點幹淨,方才有司錦和司雲幫襯著從鋪著錦緞的託盤裡取出簪環,發髻上簪十六。

十六樹簪釵所成的赤金綴玉十六翅寶冠,以雙鳳步搖為首、紫晶六鸞為翅、翠羽八翟為尾,赤金鏤空金花銀葉為座,嵌芙蓉石、紫螢石、孔雀石、月光石、藍寶石、玫瑰晶、東菱玉為綴,明珠、綠髓、白玉、珊瑚,為鳳、鸞、翟身,雙鳳口中銜下紅寶長串挑珠牌,翡翠為華雲,金題、白珠璫為簪珥,散落無限晶致華耀、珠輝明光。【摘自原著】

抬手撫著發鬢垂下的寶石流蘇,寶石雕琢,冰冷而硌手,她低垂了眉眼,任由她們拿出疊的整齊的冊封禮服。

蹙金絲重繡九翟海棠祥雲錦海吉服,遍繡金雲鸞紋小輪花,金章紫綬。腰繫玉革帶,青綺鞓,佩山玄玉、水蒼玉,繞小綬五彩,皆用密繡海棠含蕊圖案,綴滿雪色小珠。【摘自原著】

她的手斂在寬大的衣袖下,緩緩握起,赤金的護甲在指肚上印出深深的紅痕,她複又在凳上坐下,宮人拿了一早新收的露水,勻了珍珠粉,又敷上一層胭脂,作了桃花妝,景蘭取了胭脂筆,滿滿地蘸了杜鵑紅的胭脂,在眼角眉梢處勾起淡淡的色彩。

唯月端坐在那裡,靜默的接受,一顆心緩緩沉下,安靜的像是終於收了羽翼的飛鳥落在梢頭,在鋪滿夕陽餘光的天空裡,默默平靜,卻也是從不知名的地方泛起陣陣的微疼,像是被梢頭的微刺紮過,不劇烈,卻真實存在。

從耳際,卻也像是從天空的另一端傳來的聲響:“妝成!恭賀淑妃娘娘大喜!”

唯月緩緩睜開了眼睛,水銀鏡裡的女子璀璨奪目,那平日裡被素淡妝容掩蓋其下的容顏足以稱得上傾城之姿,眼尾鮮紅的眼妝微微上挑,說不出的嫵媚,此刻的她,面容平靜,瀲灩的眼眸中透出的冷意,卻讓上挑的眼妝透出十分的淩厲與妖豔。

“起來吧,賞!”她紅唇微微挑起,聲線平淡。

四妃乃正一品妃位,何況又是大封六宮,眾多妃嬪行冊封之禮更是隆重,乘翟鳳玉路車前往太廟行冊封正禮,最後往昭陽殿參拜帝後,行大禮叩謝聖恩。

再次在太廟前聽司宮儀念過四六駢文的賀詞,冊封禮正副史丞相鐘修梓和太傅黃文麒頒下十二頁金冊及金寶。金冊、金寶早由禮部半月前就擬製好,交由專人打造,一早就由李長親自送至太廟。

金璽鸞鈕,是四個寶篆文大字,“淑妃之寶”。就這四個字,多少人爭得頭破血流,芳華早逝,那卻是透著股涼意的。

“朕惟王化始於宜家、端重宮闈之秩。坤教主乎治內、允資輔翼之賢。爰沛新恩。式循往制。諮爾夫人歐陽氏。篤生勳閥。克奉芳型。秉德恭和。賦姿淑慧。佩詩書之訓、聲華茂著掖庭。敷綸綍之榮、寵錫用光典冊。茲仰承太皇太後慈諭、以冊寶、封爾為淑妃。爾其祗勤夙夜、襄壼範而彌嗣徽音。衍慶家邦、佐婦職而永膺渥眷、欽哉。”

淑妃淑妃,‘淑’之一字,不,應該說‘貴淑賢德’四字中,除了‘貴’字之外,後面的三個佳字,無人配用。

冊封聖旨一一念過,十份冊寶一一頒下,十位主位妃嬪皆是三呼‘萬歲’。

唯月靜默的起身,跟在端貴妃的身後,出了太廟,新一輪的日光撒過,她微微閉了眼,恍惚聽到端貴妃那淺淡的嗓音,“多謝!”

多謝麼?其實不用的,升了她的位分,幫了她,也幫了她自己。

“也多謝娘娘!”她輕輕啟唇,看著端貴妃的背影,吉祥替她捧著裙擺,上輦轉身的一瞬,端貴妃看了她一眼,唯月含笑低頭。

端貴妃轎輦起,唯月便也是上了輦車,靠坐在車廂壁上,車頂掛的流蘇,撞擊後,發出清脆的碎音。

唯月伸出了手,除去一支護甲,那小指的指肚上,印出了一圈的紅痕,錦衣華服,珠翠滿檔,都不是曾經的她所想要的,縱然決定了丟棄,卻還是會微微的泛著疼痛,一點一滴的,不是很疼,卻延綿不絕,所以啊,姽嫿,你要好好的,縱然你不愛清河王,也要快樂而幸福,如此,她便也不會後悔了……

昭陽殿裡,左不過還是些晉封之時常說的話,恭敬地聽了,便也是上了車輦,一路搖搖晃晃回了清音殿,一回殿內,唯月便是讓人替她更衣,這滿滿的一頭珠翠壓下來,也是痛苦。

晚間還有夜宴,她已是淑妃,著裝有時的確不能按著自己的性子來了……

“司錦,找了綠素,去庫裡把那幾匹煙霞紫、芙蓉色一些顏色的取了出來作了衣裳。”她揉了揉額頭,下令傳了午膳。

午膳過後沒有多久,玄淩便是來了清音殿,陪著唯月說了會兒話後,他安靜下來,一言不發的看著窗臺上的一盞雪白的綠邊鈴蘭。

唯月早已猜到他過來的目的,只喝了口茶,曼聲道:“四郎還有什麼是不能對月兒說的麼?”

玄淩目光轉過,凝視她的面頰,最後微微嘆了口氣道:“朕打算接嬛嬛回宮。”

唯月面上一怔,浮上幾縷欣喜,卻轉瞬被憂愁複過,她開口道:“如此這般,那前朝還有太後娘娘那兒……皇上可是……”

“卻也只有你,關心朕是否會被朝臣責難,被母後說教。”玄淩神色回暖過來,“你與嬛嬛情同姐妹,雖是為她能夠回宮感到欣喜,卻也最關心朕,朕很高興!”

唯月微微低下了頭,耳尖處浮上一抹微紅,她道:“月兒最關心的,當然是四郎啊!”

“朕無事……”他點點頭,隨後道,“嬛嬛已是有孕兩月,甘露寺那邊地方僻靜,生活艱苦,確實不易於安胎,況且她已是知曉自己的錯誤,四年多了……朧月也有六歲了,連伴讀都選了……”

唯月也沒有說話,只是端起一盞茶遞到他的手心裡,“四郎無事,月兒便是放心了,既然知曉自身的錯誤,便是好的了,畢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微微一頓,“那四郎是打算讓她以何位分回宮?”

聽到這裡,玄淩嘆了口氣,“太後對她很是不滿,皇後也有諸多微詞,這次的大封六宮不過就是不想讓她坐上高位罷了……”

唯月低垂了眼,道:“那……太後娘娘屬意的位分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