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餘鶯兒一雙渾濁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雜樹,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中卻還是出現了這一句話,她是宮女本不該知道這許多的,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在入宮前過得生活是怎樣的,因為沒有人會去關心這個,她只是個小小的宮女罷了。

現在的天氣是談不上群鶯亂飛的,天色灰濛濛的,暗的幾乎見不到一絲的光亮,其實她知道不是因為這天的緣故,而是因為她自己的緣故,現在她在的地方是宮內一個偏僻的小閣樓,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意,因為在一個人崛起的時候她就成了過去。

是什麼時候開始走上這條道路的呢?餘鶯兒說不清楚,她原本是一個只有母親的窮丫頭,她那是還叫搖曳,母親是什麼身份她並不清楚,只是知道她的母親很漂亮,會唱很好聽的歌曲哄她入睡,會在春天裡摘兩三支的桃花擱在床頭,那個時候小小的泥胚房子裡便是彌漫著淡淡的香味兒了。

後來母親得了很嚴重的病,她迫於無奈上街四處乞討,每每討來四五銀錢便是按著大夫的吩咐買上一些藥材熬了給母親喝,那個時候並不能日日去買藥,只能將藥熬過一次又一次,直到那藥再出不了藥性,才去抓來,因為這樣母親的病好的很慢,她每每看著母親蠟黃的臉色,只能扯出笑臉安慰母親,學著母親以往的樣子唱一些清歌,而到了夜間她只能一個人窩在房子外頭的泥地裡輕輕哭泣,時間還不能太久,母親睡得輕,若是久了母親是要擔心的。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穿著早已磨透了的鞋在西街乞討,那買精緻發釵的王奶奶,遞給了她一個饅頭,她揣在懷裡,母親好幾日沒有吃上好的東西了,這個留給母親吧,她這樣想著。

王奶奶摸著她的頭,嘆息一聲:“搖曳,又是有幾日沒有吃過東西了吧。”

“我不餓,娘親還病著,這幾日沒吃上過一次的熱飯。”她看著王奶奶慈善的面容不禁紅了眼眶,王奶奶是買一些小首飾的,雖不名貴但勝在精巧,看著攤上那漂亮的頭釵,她也是喜愛的緊,但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去買,幾日積攢下的銀錢倒是可以買個好看的,但是那樣的話母親的病就又要加重了。

“唉~這樣吧,往日裡有一位小姐常來我這兒買些東西,阿婆我瞧瞧能不能讓她幫幫你,能帶進府裡當個小丫頭倒也可以保證吃穿不愁了。”王奶奶如是說道。

“嗯。”搖曳點了點頭,當個小丫頭?她記得那些富貴人家裡的小丫頭穿的衣裳都是極好的,臉色也是白皙好看,若是能做個小丫頭倒也是不錯。起碼每月裡會有固定的月錢,這樣也不用過上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了。

正說著,但見一輛絳紫色的四輪馬車從街頭滾滾而來,軲轆壓在青石街道上發出“格魯格魯”的聲響,由兩匹毛色雪白的駿馬拉著,車廂下掛著紅色的流蘇,車門的上方兩只不知什麼材質的風鈴發出好聽的聲響,車廂兩旁一共跟著三個秀麗的女孩,女孩穿著打扮皆是不同,也不知道她們有什麼分別,車夫駕馬停下了車,一個丫頭立時上前將車門開啟,只見三名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子魚貫而出。

三個女孩其中的一個帶著帷帽,車夫將車停到一邊,而跟在車廂旁的三個丫頭便是各自上前扶住了不同的女孩,原來不是一個主子麼?搖曳躲在木柱子後頭看著,帶著帷帽的女孩不知說了什麼,另兩個女孩也是走到了王奶奶的攤子前頭挑選著首飾。

扶在火紅木柱上的手微微動了動,搖曳,好奇地打量著這三個女孩。

那個帶著帷帽的女孩尤其出挑,在另兩個穿著明媚的女孩裡她算是較為素麗的,一身水藍色齊胸襦裙,裙擺處繡上了朵朵紅梅,水藍如玉,色若硃砂,卻是極好看的,外罩一件月白色領口繡半開紅梅的外衣,在外又套了一件湖藍色的半臂,雖是簡約卻也是極為美麗的,腰間的執素腰帶很好的將兩種藍色做了個過渡,墨色的長發從白輕霧般的帷帽下探出,只隱約見得,一條深藍的發帶隱於黑色中,一身溫婉的氣質在天邊太陽的餘暉下尤其顯眼,淡淡的好似鍍上一層金輝。

另兩名女孩,一個穿著妃色的廣袖繡花羅衫,下著珍珠白湖縐裙,一張臉生的極是美豔,連帶著壓下了另一位紫色衣裙的女子,長發及垂腰,額前耳鬢用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間的嵌花垂珠發鏈,偶爾有那麼一兩顆不聽話的珠子垂了下來,手腕處帶著一個乳白色的玉鐲子,溫潤的羊脂白玉散發出一種不言的光輝。

她想此等容貌卻是讓人自慚形穢,她以往乞討也見過不少富家女子,卻是從未見過如斯美麗的,待她長大後,不定有多漂亮,搖曳暗地裡想道,轉了轉眼睛,她看向另一位,那是一個看上去很是端莊的女孩,一身紫色繡鳶尾的交領襦裙,用了淡金色的滾邊,領口處加繡了簇簇千般菊花,顏色一壓極是好看,挽了個青雲鶯絲髻,頭上斜斜飾以碧蘭稜花雙合玉簪,倍感清秀自然。鬢角綴以幾朵閃爍珠花,舉止優雅,清麗脫俗,氣若幽蘭,魅而無骨。儼然一個羊脂美人。

搖曳在三人的身上打量了一遭,暗暗低下腦袋,剛想瞧瞧離去,就聽得那王奶奶喚她。

“搖曳,來……”

她咬了咬唇,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這是一件淡紅色的裙子,胳膊處已是打了好幾塊的補丁,這個模樣卻是寒酸了。

她走到王奶奶身旁,感受到幾道目光的注視,她微微動了動眸子,就看見那妃色衣裳女孩旁邊的小姑娘眼含輕蔑,頓時一股寒氣從腳底冒上了心底,眼淚滴溜溜的轉,在眼裡不斷打著轉就是沒有落下來。

“搖曳,還不給三位小姐見禮。”王奶奶一臉微笑地看著她。

“搖曳見過三位小姐。”她沒有學過什麼是見禮,只往後縮了縮,低著頭說出了一句見禮的話來。

“小姐,這個丫頭從小就沒了爹,現在她娘親病了,不知可不可以讓您們帶回去當個小丫頭,給點月錢,好歹讓娘兩掙上個活路不是?”

“王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院子裡的丫頭已經夠數了,爹孃和幾位姨娘、庶妹的院子我又是插不上手,這個我真是沒有辦法。”藍衣服的女孩溫溫潤潤的開口,聲音恍如清泉一般,但是卻還是讓搖曳頓時感到一股涼水潑下。

“眉姐姐和嬛姐姐呢?我記得嬛姐姐的快雪軒前幾日打發了個灑掃丫頭出來,不知道……”

那妃色衣服的女孩,皺了皺眉,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邊,一旁碧色衣裳的小丫頭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姐,這個丫頭都不知道底細,就這樣要回去怕是不好吧,而且窮人家的孩子誰知道會幹出什麼腌臢事呢。”

這毫無保留的侮辱讓搖曳的手指深深嵌入了掌心,留下八個深深的痕跡,她單薄的身子打著顫,恍若被風一吹就走了一般。

那藍衣女孩帷帽下的眉頭皺了起來,哪有第一次見面當著旁人的面就這樣說了。

“我那處人也是夠了的,也不方便……”

接下來說了什麼她都沒有聽見,只知道那三個女孩走了,坐上來時的馬車消失在街尾,她和王奶奶打過招呼後轉身離去,在湖畔的柳樹下大聲哭泣。

淡淡暗梅花香傳入鼻尖,她抬起眸子,只見面前赫然放著一塊繡著淡色薔薇的手帕,四角用金絲勾出流雲花紋極為精巧。她有些怔怔地拿過了帕子,如雪般瑩白的手收了回去,她愣愣地看向來人,水藍色繡紅梅的衣裙,帶著帷帽,是那個女孩。

“你……”

“別哭了。”帷帽下傳來輕輕的嗓音,她看了看四周,不見那輛馬車。

“我瞧著這裡風景好就過來了。”女孩淡淡的解釋,但是她知道是為了她,這個女孩才過來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