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明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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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送來大龍興寺的鐘聲,漕船撩撥著淮水,緩緩渡向對岸。南岸堤壩上,一個乞丐正解開褲襠捉蝨子,此時,他停下了活計,看著幾艘渡船緩緩過河而來,船上是軍兵與虎牌,黃傘,以及兩乘大轎。
靠近南岸的河心洲上滿是建築,最多的是廟宇,最大的是陵城,松柏榆柳中一道明黃色的圍牆隱隱可見,乃是十王四妃陵,裡邊埋著朱元璋的伯父朱五一全家,這家十個男人全部封王,其中朱重一,朱重二,朱重三,朱重五是朱元璋的堂兄,而朱元璋是朱重八。陵中埋的除了這四位堂兄,還有這四位堂兄的五個兒子,即朱五一的四子五孫,加上朱五一本人,這便湊夠了十個王,都是追封。十王四妃,四妃指朱元璋的一個嬸孃和三個堂嫂。在十王四妃陵的碑文上,朱元璋稱他的大伯朱五一為伯考,“朕本猶子,厚親之道,必推恩於崇室,此古今常制也,故展微衷,特擇地改葬之”,又說,“伯考絕嗣矣”,就是這家男人在元末戰亂中死絕了。這個河心洲叫粉團洲,風起之時,沙子有如粉團般飛舞,故名。粉團洲正南四十里就是祖陵,那裡埋著朱元璋的父母哥嫂。十王四妃陵選的不是地方,到了後世已是蹤影不存,想是已陸沉於淮河河底。
十王四妃陵裡有一棵碩大的槐樹,樹冠如山,綠葉襯托著一群白色大鳥,這便是在後世幾乎滅絕的朱䴉。劉洪起不由讚了一聲,他並不識得此鳥,他只知道在國初,朱元璋強迫移民時,那些山西移民聚集在山西洪洞縣廣濟寺的大槐樹下,那時,大槐樹上棲息著大群仙鶴,給那些山西移民以深刻印象,於是山西各縣移民的後代紛傳,家在山西大槐樹,其中也包括他劉洪起的先祖。
船行甚慢,船頭之人看夠了十王四妃陵的華表,紅門,陵牆,重簷,便開始為難劉洪起。王昺道:“昨日我與駙馬爺問你,你可是回不去了,你說早就回不去了,此言何意?”。張國紀道:“將你知道的備細說了。唉,旁人胡言亂語,叫何啻說夢,偏生你夢得真,卻又不肯說,是何心腸?”。
劉洪起道:“學生只是在夢裡身處後世,有如莊生夢蝶,學生一入夢便化作另一個人,將此間經歷全忘,待學生夢醒,卻又記得夢中之事”。張國紀道:“這麼說,大明便是那大槐安國,你入大明,便是黃粱一夢?”。王昺不耐煩道:“狡辯,一步三個謊,賊無贓硬如鋼,我不聽你這些莊生化蝶,你還知道後世甚情狀,總之要有補於軍國機要的”。劉洪起道:“駙馬爺,學生並非每日都入夢,便是入夢有所得,多半也與軍國機要無關,無關軍國機要處,學生已匯成一冊《夢遺錄》上達天聽了”。
劉洪起說到了莊生夢蝶。莊子與此地甚是有緣,距此不遠便是莊子濠梁觀魚處,在那裡,莊子有另一番窮白話,惠施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回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施說,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亦不知魚之樂。莊子又怎麼回了一番,劉洪起也忘了。在劉洪起看來,這統是窮白話,除了讓人頭腦發昏,沒有半毛錢意義,劉洪起尊重的是墨子,因為墨子來實用的。
劉洪起偷換話題道,聽聞駙馬爺是高陽人。王昺聞言,淡淡應了一聲。劉洪起才要開言,卻又打住了,他想起了在高陽養老在家的孫承宗,幾年後清軍入掠,高陽城破,孫承宗死在了高陽,劉洪起本想提醒幾句,卻又打住了話頭,就讓清兵抹掉這位兩代帝師,並提拔了袁崇煥的老狐狸吧。
張國紀與王昺看著樹叢中的十王四妃陵,劉洪起卻只對粉團洲上的幾隻漕船感興趣,粉團洲上還駐著長淮衛指揮使司。順著淮河,由鳳陽向東四百里便是淮安,由淮安再向東二百里便到了大海。
鳳陽城與淮河之間曾經有一片湖泊,叫方丘湖,如今早已乾涸,曾經的湖底座落著一片歪歪垮垮的破房子,此時,豬娃銜了棵大蔥,正在菜地裡亂躥,一個村婦正在追攆,“啊老老老,啊老老老,這是哪家的老爹爹啊”,村婦正在指桑罵槐,忽聽城裡一聲炮響,她心中一驚,隨即意識到,那是衙門放的炮,表示要淨街。此時,幾艘漕船上的人已經起旱,向著後右甲第門行去,一路行人稀疏,偶爾遇著一個也是蓬頭垢面,衣衫破爛,分不清是平民還是乞丐。一路上,屋舍被薰得黝黑,有的已被燒掉了房頂。
鳳陽城下,人馬儀仗中,劉洪起眺望著後右甲第門,如同望見了天宮。眼前是鳳陽西北角的城門,四道牆圍出三座瓫城,每道牆上都有巍峨的門樓,飛簷斗拱,雕樑畫棟,有宮殿群的氣勢,天宮的意境。此門西邊還有兩座廢棄的水門,可見當年營建中都的用心,船隻可由水門直達淮河。只是如今,曾經的河道與水門早已成了平地,各門之間的夯土牆也早已不存。按照中都城二百多年前的規劃,城中應該有28街,104坊,18座水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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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右甲第門往東數里是另一座宮殿群似的建築,北左甲第門,高大的門樓連著一段裡許長的城牆,因為當初這段城牆包了磚,得以存留下來。北左甲第門散發的不是金碧輝煌,而是煙薰火燎,飛簷斗拱已坍塌成了一堆焦炭,乃是流賊所為。鳳陽有大明最壯麗的城門,卻沒有城牆。二百餘年來鳳陽之所以不築城,是因為修築周長五十里的城牆費用過高,既便修好,也沒有這麼多兵來守衛。此時,朱大典在後右甲第門前向張國紀,王昺躬身施禮,朱大典主要是為了迎接張國紀,因為王昺已來了幾天了。朱大典道:“蹂躪龍鄉,震驚祖陵,可謂狡賊得意之秋。如此重任非學生所堪,豈敢輕言受任,學生捧旨倉皇跪讀,何能為哉,乃上疏請辭,無奈皇上嚴旨不得再延取咎,學生由山東行來,一路百姓俱逃,觸目傷心。學生亦非非常佐命之才,如今又是無芻無餉”,“朱大人何乃自謙太過,大人斷非旅進旅退之輩,運籌剿撫,保全帝鄉,全仗大人,朝廷識人,遣大人來帝鄉,良慰,良慰!”。寒暄了不多幾句,隨即,王昺的大轎在前,張國紀的大轎在後,儀仗浩蕩地開進城中。
城門洞內,枕頭大的青磚摞在半人高的漢白玉底座上,這種底座叫須彌座,須彌座上滿是雕刻,團花,雲水,龍鳳,雕工精湛,纖麟畢現。如果劉洪起懂行的話,可以看出雕刻得很深,三到五厘米,這大大增加了工作量,而北京在同樣的地方只有光板漢白玉,上面沒有雕刻,縱然有,刻得也只有一兩厘米深。歷史上,數百年來沒人研究過明中都,直到七十年代有個歷史學家被下放到鳳陽,他研究明中都的斷磚殘瓦,得出的結論是,明中都是中國古代最華麗的建築。因為明中都是朱元璋的面子工程,血汗工程,窮侈極麗,要比朱棣營建的北京高檔,且鳳陽中都是北京城的藍本,北京城摹仿了鳳陽中都,並且是鳳陽中都的簡化版。
一連穿過四座門洞,三座瓫城,劉洪起騎在馬上,抬眼望去,前方一座山上隱隱有些金碧輝煌,那是鳳凰山的主峰,叫萬歲山。萬歲山在皇城的東北部,北京皇城也有一座萬歲山,就是景山,也叫煤山,崇禎上吊的地方,北京的萬歲山沒有這座萬歲山高大,因為景山是人工堆積成的。大明的都城格局,分為都城,皇城,紫禁城,三道城圈子,到了清代,就把皇城給簡化掉了,皇城是幹嘛的,北京皇城當中有十幾座太監官署,另外還有煤山,太液池這些皇家園林,再往裡才是宮城,即紫禁城。如今的鳳陽儲存了皇城,以及皇城內的紫禁城,只是皇城內的建築早被朱元璋拆去建龍興寺了。
鳳陽的破敗反襯著皇城的威儀,劉洪起剛進城中,就看到右邊一片被焚燬的糧倉,那是廣儲倉,是鳳陽八衛以及鳳陽府的官倉,此次流賊之亂,除了糧食被焚,三個月前,鳳陽城南六十里的紅心驛有一隊人馬,押解浙江送來的十萬兩官銀,正好遇到流賊劫掠鳳陽,銀子全被劫去,人全部被殺。
南行不遠,佇列向東一拐,又行了數里便停在一處大門前,乃是鳳陽府學,王昺張國紀一行被安置在這,身份是欽差,奉旨祭拜祖陵,聖旨早在幾天前王昺便已宣讀過了。鳳陽空置的衙門甚多,在流賊之亂中多官被殺,鳳陽八衛八個指揮使有七個葬身窯山,鳳陽八衛有五個衛的指揮使署設在鳳陽,包括留守左衛,留守中衛,鳳陽右衛,鳳陽中衛,懷遠衛,只有長淮衛,皇陵衛,鳳陽衛的指揮使署沒設在城中,長淮衛指揮使署設在粉團洲,皇陵衛設在城南十餘里的皇陵,而鳳陽衛設在東北方向的臨淮縣,三個月前,只有鳳陽衛指揮使沒去窯山,因為他接任不久,前任因貪暴激發民變被殺。
下午時分,府學客廳,張國紀與王昺並坐上首,正與鳳陽府學的紀善閒談,那紀善道:“太祖20餘家親鄰,皆賜朱戶,以趙文達,汪文,劉英三家對太祖有恩,在陵戶中最為尊貴。洪武七年六月設皇陵祠祭署,以劉英為署丞。太祖有《賜汪文,劉英敕》,曰:朕本農家,家貧喪父母,身當幼衝,百無所賴,幸鄰人汪氏保護之,無地可葬,幸鄰人劉姓者惠此葬地,以安神靈。洪武八年五月,奉聖旨,汪趙二氏祖配享淳皇帝,四時祭享”。
在鳳陽,有土戶,編戶兩種民戶,編戶就是從蘇州遷來的外來戶,人數多但分孬地,而土戶就是鳳陽土著,土著多為各開國功臣的墳戶,待遇要比編戶好得多。僅皇陵就有三千三百戶陵戶,得有一萬多人不納賦,這三千多陵戶,以趙家,汪家,劉家把持的祠祭署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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