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袁崇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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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八年三月二十八,三義廟前停著一頂馱轎,就是兩匹馬抬著的轎子,元默回來了,洪承疇則率軍去了西北方向的汝州,拉網行動失敗了,戰事仍在繼續,此時,曹文詔正在隨州萬家店與張獻忠大戰。
三義廟的一處廂房,門口掛著猩紅的布簾子,劉洪起的話語隱隱傳出:“太祖聖諭:讀書,學好勾當,莫用小道兒捉弄人。大人便是以小道兒捉弄人,將這六百張嘴託付給小的,又不肯調撥口糧,何意大人對小的錯愛至此”。元默坐在桌案後,一手託著一碗蓮粉,一手執著湯勺,他問道:“太祖聖諭出自何處?”。劉洪起回道:“劉基被胡維庸毒害,劉基的兒子年年進京面聖,太祖必有一番教誨,聖諭出自此處。大人,我那寨中酌不下這些人”。
元默問道:“後面呢?”。劉洪起聞言一愣,道:“後邊是這鈔將與你們,買些酒吃時節,我年時不筵席了”。元默道:“將先生留在此處一月,有褻起居,不想先生還是讀了些書”。元默是頭回稱劉洪起先生,劉洪起聞言,這才明白元默為何將許多檔案謾藏,這是有意與他看。八成也是在考察劉洪起的局格,若是不讀書之人,便是將他鎖在書房裡也沒用。元默放下碗,從袖中摸出手帕擦了擦嘴,道:“怪不道你有花不完的銀子,前幾日你去崇王府,抓撓幾個錢?來錢的道兒不少,左手闖塌天,右手崇王,倒也得計得緊。你不是疼顧女子麼,叫你將養幾個女子,使費幾個,是為你好,你的事還沒了,你是個伶俐人,醒得道理,我說的句句都是正經”。
劉洪起想了想,只得道:“大人需依我一件,標撫回省,經二郎寨時,那千多匹馬借與我耕幾天地”。元默想了想道,便依你。劉洪起又道,寨中到開封府購糧購鐵購硝土,大人需開個路引。元默聞言卻道,此事再商議。劉洪起正待說話,元默卻招了招手,示意劉洪起坐下,他道:“你可有字?”。劉洪起回道:“有個草號,東橋”。
元默道:“東橋,你肚裡是有些經濟的,你在璞笠山所為,也是一片救人的心腸,好生做事,朝廷自會抬舉你一步,便是存三分高發的妄想也使得。若敢二三其德,枉口拔舌,莫怪我治你個淹心!你如今已居著步前程,斷不是個八品主薄終身的,若還敢與我胡說白道,我一封題奏上去,便將你證到死地裡,那時提你入京,與你說話的就不是我這般綿善人了,你自家拿定主張”。劉洪起道:“大人要知道啥,學生知無不言,大人要學生做啥,學生儘自已的力量奉承,就說婆子營的這幾百個女子,若非我寨中,別處也難安置。學生對朝廷的一片心,天知道罷了,大人還說自已是好性兒,大人方才一番話,學生聽了不自在”。
元默微微一笑,只道:“大明的主薄是九品,縣丞方是八品,你日後做官需好生尋個做幕的,甚都不通”。劉洪起聞言愣了愣,似乎,自已與臨潁張大人說過,仿製出弗郎機的何儒常,才得了一個八品主薄的職位,因此自已不願將滑輪弓獻上,莫非對何儒常的酬功只是九品職位?元默是在暗示對自已的一言一行都瞭若指掌?
元默道:“這些時日,你將我的文牘看了許多,如何,可否發些宏論,點撥一二?”。劉洪起心道,這些檔案果然不是白看的,看了這麼多東西,如果什麼都不說,也說不過去。劉洪起想了半天方道:“崇禎元年,毛文龍奏稱,數年間殺奴萬餘,崇禎二年毛文龍又稱,前後擒斬數千人,以此人天啟年間奏疏合計,東江鎮殺敵已過四萬,為何時而四萬,時而萬餘,時而數千?”。元默道:“此人之事,朝中盡知,皇上亦早有過旨:島帥毛文龍,開鎮有年,動以牽制為名,全無事實,剛愎自用,節制不受。此事你勿多言”。
劉洪起道:“皇上的這道旨,前邊是怎生說的?朕以東事付督師袁崇煥,一切關外軍事便宜從事,島帥毛文龍,懸軍海上,開鎮有年,動以牽制為名——”。這道旨意前後連起來,就是皇上肯定了袁崇煥誅殺毛文龍的行動。
劉洪起還未說完,只聽“啪”地一聲,他嚇了一跳,只見元默盯著他。原來袁崇煥殺了毛文龍不久,東虜入掠,圍了京師,袁崇煥入京勤王,崇禎懷疑袁崇煥故意放東虜進來,便將袁崇煥抓起來,第二年又將袁崇煥凌遲處死。罪名之一就是擅殺島帥毛文龍,那麼當初袁崇煥殺掉毛文龍之後,崇煥說殺得對,後來又說擅殺毛文龍,前後不一,所以這道聖旨是不能提的。崇禎也是,既然以款虜的罪名處死袁崇煥,為何又加了一條擅殺毛文龍,這不是畫蛇添足麼,毛文龍是什麼人,你替他翻案?
袁崇煥的死,對大局影響很大。軍事上使得遼東無人鎮守,政治上使得閹黨殘餘,以勾結袁崇煥的罪名打擊東林黨,外交上,導致後來崇禎款虜失敗,款就是議和,幾年後,崇禎山窮水盡,便想與皇太極議和,但羞羞達達地不敢將款虜之意公開,只敢偷偷摸摸地授意下邊去做。崇禎之所以不敢公開款虜,原因之一就是當初,他是以款虜的罪名殺的袁崇煥,他沒臉款虜。所以袁崇煥的死,在軍事,政治,外交三個層面,都對大明造成巨大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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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默沉聲道:“甚殺敵數千,殺敵數萬,收起你這些帳目話頭,你想做甚,休錯了主意,你但將有用的說個元元本本,莫替自家招禍,也莫替我招禍!”。
璞笠山。南山頂部的寨牆修得已有兩人高,自半人高往上皆是青磚,半人高往下則是條石。寨牆外的蓆棚內立著幾座一人高的高爐,還立著幾部風機,象是一隻只巨大的蝸牛被豎起,也就是後世的鼓風機被放大後的形狀。風機的外殼是陶製的,這是為了節省木材,也因為風機離高爐太近,木殼易著火,內部的葉片則是木製。風機的轉子中間插了一根軸,軸的一端連著一隻兩人高的摩天輪,幾個人正在踩踏摩天輪,以驅動風機裡的葉片。
呂三立在一旁,掐著自已的脈搏,看著摩天輪旋轉,摩天輪上步滿踏板,被四個人不停踩蹋,他心道,也有半個馬力的功率。一馬力,按劉洪起的解釋就是,每秒將一人重的物體提高三尺,至於每秒是多長時間,劉洪起以脈搏跳動一下為一秒。高爐內的烈焰不時在煙囪頂部閃現,說明高爐內風力甚勁。高爐底部有磨盤大的蜂窩煤,灸燒著修寨時炸出的碎石,這些碎石已被敲打成黃豆大小,這樣增加了吸熱面積,節省了燃料,劉洪起本想將礦石磨成粉,再用吸鐵石選礦,只將選出的精鐵粉投入高爐,這樣更省燃料,鐵的品質也會更高。只是他沒有機械裝置,也沒有足夠的動力將礦石磨成粉。
這個時代鍊鐵不喜用煤,而喜用木炭,因為煤不透氣,影響鼓風,所以劉洪起才將煤做成蜂窩狀,以解決透氣問題。不用煤的另一個原因,在於煤裡含磷,含磺,當鐵水注下時,鐵水與煤裡的雜質混和,影響鐵質。呂三琢磨著改進高爐,將煤火放在礦石的側面,以免鐵水下注時與煤混和,但煤火如果被置於側面,火頭衝上,溫度最高的外焰便接觸不到礦石,也不知鼓風機能否將外焰吹向側面,呂三心中琢磨著。
高爐中的煤是焦炭,就是表層被焚燒過的煤,焦煤被引著後,只少量吸熱便速迅轉入釋放熱量的狀態,不會影響爐溫,用焦炭鍊鐵,南宋便有了,不新鮮。這個時代的鐵質很差,一是爐溫不足導致雜質剔不出,二是未滲碳煉不出鋼,煉出的多是軟鐵。所以一是鐵水裡的雜質剔不出,二是必要的物質又加不進去。
怎麼往鐵裡滲碳以煉出鋼,劉洪起也不知道,在後世,他早已遠離了高中物理,只是隱約地記得往鐵裡摻百分之三,到百分之零點三的碳,鐵便化為鋼。但怎麼滲,碳又是個什麼玩意?是不是把草木灰撒在鐵水裡攪和?劉洪起一無所知。
對面的北山,山坡上已挖了幾孔窯,更多的窯洞還在建造之中,山坡下襬了幾道磚坯的長龍,幾個漢子正在挑磚坯,桑木扁擔在他們肩上一顫一顫地。在長龍般的磚坯旁,擺了兩盤新磨,一隊寨丁排著隊立在磨盤前,每個人都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將磨盤推上十圈,磨當然不是空轉,麵粉不斷地被磨出來。這個時代最重的體力活之一便是推磨,那是牲口的活計,驢子拉上十分鐘,磨出的面也只有一捧。劉洪起對寨丁的體能訓練不是什麼長跑,練單扛,白白消耗體能,而是推磨。實際上,這個時代的軍隊無需過多的體能訓練,都是莊稼人,都有把力氣。中國人從來都不是東亞病夫,多數中國人都是修地球的,都挑得動二百斤的擔子,恰恰到了中國人自以為不是東亞病夫時,那些八零後九零後才是真正的病夫,兼懦夫。在這兩座磨盤旁,一個石匠正在勞作,他用鏨子在一塊磨盤上鏨出一道道溝槽,因為磨盤時間長了,底面的溝槽會磨損,便要將溝槽鏨深,這叫鍛磨。一旁還有一塊不大的磨盤正被鏨制,這是拐磨,就是一隻手操作的小盤,用來磨豆腐與香油。
陽光甚好,兩山之間的坡底是幾十草房,坡上座落著些簇新的房舍,這些房舍一律瓦頂泥牆,但在根部有一尺高的磚基,另外山牆也是磚的,因為山牆要承受大梁的重量。山坡上的一座屋舍旁發出一股酸臭味,卻是在山牆處晾曬了一地袼褙,就是一層破布一層糨糊,這麼糊了十幾層,用做鞋底鞋幫子的材料。
北坡頂部的磚窯已停了火,有人拎著水桶,執著瓢,從窯頂往下淋水,這叫洇磚,洇過一天後,紅磚就會變成青磚。洇磚需要經驗,洇得不好便洇成了黑磚,易開裂。青磚比紅磚貴。
二郎寨,一對夫妻扛著行禮,拖著小孩,沒顏落色地從寨裡出來,佇立在官馬大道前,不知是往南還是往北,前途茫茫,那漢子只得回頭又看了一眼二郎寨,叫道,俺出門人好難呀。上午,這家的小孩將一隻烏鴉的眼睛鑿瞎,恰被李偉國見著了,不由大怒,李偉國正嫌這家小孩多拖累大,便將這家人逐了出來。二郎寨與璞笠山人多糧少,早已不再接收流民,劉洪起如果有一百萬,他只會拿五十萬去做生意,所謂資金鍊斷裂的風險,發生不到他頭上,這種性格也體現在這兩座山寨上,劉洪起手裡的糧,剛夠養活這幾千人,他怎麼會再新增人口,果然,元默給劉洪起強加了六百張婆子營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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