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兒見紙上寫著三個字,筆畫倒都不多,只是除了最後一個是穀子的“谷”字,另外兩個都不認得。

“這是墨公子央我給他寫的字樣子,他好拿去做成匾掛在他的書房門上,你現在看過了,不要再拿出來給別人看了,墨公子會不高興的。”軒兒點頭答應。

“記得下月初二,到時候別玩忘了。”小七幫他裝好收起來,又拿了些點心果子送他出去。心想,墨修,就沖這三個字,你也會想法救我出來吧,你所料是不錯,我當初殺蔡覃時,確實不太在乎這條小命,殺一個算一個,殺兩個就是賺了,可如今,我在這個原本無牽無掛的世上,忽然起了新的貪心……

當晚,小七合衣躺在床上,盯著帳頂白色的月光睡不著,忽聽有人踉踉蹌蹌走進院子的聲音,這院子是墨修有意安排的,輕易沒人來,小七覺得奇怪,開門出來,看見墨修已經坐在月下園中的石凳上,穿著家常衣服,寬袍大袖隨意散著,桌上放著兩只碗,腳邊一個酒壇,眼神迷濛,也不知來之前已經喝了多少,見小七出來,似笑非笑地用下巴指指身旁的石凳,“坐。”抄起腳邊酒壇,眯眼穩住手,滿滿地倒了兩大碗。

小七笑道,“你現在就來請我喝酒,這是覺得我一定回不來了麼?”

“我與人應酬,喝了這麼多年酒,從沒放心醉過。今晚一個人喝酒,忽然覺得你大概可以陪陪我。”

“是,在一個死人面前,醉就醉了,怎樣都不怕。剛好我也想喝。”端起碗灌一大口。酒液從喉嚨一路火辣辣燒進胃裡,果然舒服多了。

墨修問,“在想他麼?”小七不答,將一碗酒都灌了下去,又拎起酒壇給自己滿上。

“這時候只怕已經到了婁梁。”墨修一笑,“你這個喝法,我可不能讓你搶了風頭。”也灌了一碗酒。

兩人也不互相讓,你一碗我一碗只把酒像水一樣灌下去。

墨修端起一碗酒,“其實我……並不想送你走。”

小七的手頓了頓,語重心長道,“你都醉了,就別裝了,好好喝酒不行麼?”

“那唱個曲兒給我聽聽。”

“你真當我是歌姬?”

墨修“切”了一聲,“什麼了不起,那我給你唱。”說罷用手擊著石桌,真的唱了起來,不知是哪裡的曲子,曲調悲涼,並不是楚國風流婉轉的調子,反而有北地的風骨,聲音倒是好聽,只是含含糊糊也不知唱的什麼,唱到最後把自己唱得伏在案上。

墨修伏在月下石桌上搖晃的樹影裡,模模糊糊的,倒彷彿比平時看著更真一點兒。

小七心想,他不是在哭吧。也不管他,自顧自喝酒。

果然只一會兒功夫,墨修已經重新坐起來,面色平靜,又給自己滿上一碗,笑道,“小七,自己小心。”小七點點頭。

兩人不再說話,默默喝酒,轉眼酒壇已幹,墨修搖搖晃晃站起來,朝小七笑笑,攜了空壇就走,小七對他一笑,回屋關門睡覺,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車馬備好,墨修神色清明,全沒有宿醉的樣子。

墨修將小七叫進來,親手又查了一遍帶的東西,對小七道,“你自己見機行事,一切小心,我會派人幫你,一旦得手,自會有人救你出來。”小七點頭答應,心想今天的話雖比昨晚說得多,還是昨晚聽著更真一些。

小七轉身欲走,在門口又停住了,回頭道,“墨修。”

墨修安靜地看著她。

“我會幫你,不是因為你的那些花言巧語,是因為比起我父親,比起陳王,我更希望大周能在你手裡。”

與美人一起走的還有進貢的貢品,車隊由楚國將士押著往陳國而去。

不像這些日子在墨府,墨修並未吩咐對小七有什麼特別的照顧。因此小七與另一個美人同乘一車,喚做旖珠。旖珠比起別人年齡小一點,尚有孩氣,才上車時一本正經坐在那裡裝著樣子,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和小七玩開了,一路偷偷掀了簾子看山看水看人,鬧得不亦樂乎。旖珠也是窮人家女兒,從小被人輾轉賣了幾次,早已不記得父母家鄉,這次又被送走,早就習以為常,只覺得這一路新鮮有趣,小七與她相處數日,聽她嘰嘰喳喳,倒不寂寞。

這天終於到了延陽,小七從簾子縫望出去,延陽街頭還是和當日一樣,只是剛從臨淅來,便能覺得延陽的繁華比起臨淅,那就差得遠了。

十個美人與教習被直接送進宮中時,已是黃昏,巍峨的陳王宮在夕照下金光閃閃,小七心想,這裡說不定真的就是葬身之地了。

有人直接帶她們去沐浴更衣。小七留神看著,即知沐浴是假,搜檢是真。

幾個稍大年紀宮人打扮的婦人神情肅穆地看著小七幾個脫了衣服,放在一旁,幫她們沐浴完畢。小七幾人身上穿的本來就是為進宮準備的陳國宮人衣服,但都是楚國工匠精心製成,面料華麗,那些宮人卻對旁邊這堆華服看都不看一眼,抱出尋常的宮人衣服給她們換,式樣一樣,料子手工卻差得遠了。小七心中一凜,只留神看著鞋子,看她們放下的鞋子也是繡著合歡花的宮制緞鞋,與自己所穿的一模一樣。心中焦慮,想該怎樣找機會把鞋子換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