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主意已定,茫然抬頭問秦楚,“什麼面紗?”

秦楚彷彿沒聽到一般,收斂了笑意,望著鏡中的小七,低聲道,“你不記得了?前些年你父皇大壽時,我在宮中見過你,你那時身量比現在小些,穿著鑲金絲的裙子,我雖看不到你的臉,卻聽過你的聲音,”嘆了一口氣,又說,“一晃就是這麼些年,如今大周也不在了。”

小七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遙想三年前父皇五十大壽,諸王來朝,大宴百官,進貢的禮品流水價送進宮來,那是何等的熱鬧,轉眼間父皇已不在人世,如今國破家亡,骨肉分離。半晌才說,“我卻不記得你了。”

秦楚聞言,面上波瀾不驚,直起身子,打量小七良久,悠然道,“你自然不記得,你年紀那麼小,賓客又那麼多,怎麼記得住?更何況,”頓了頓,“我本來也沒有去過大周皇宮。”

說罷悠然自在地看著小七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還是被他騙了。

大周皇族的禮服鑲金絲甚是平常,前幾年的小七身量自然小些,可恨他用國破家亡擾亂自己的心智。小七眯著眼睛盯著鏡中的秦楚,這人白長了清俊出塵的好相貌,卻這樣可惡,不知用什麼法子認出自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路各種做作,最後終於把自己騙到鳳梧山。想到這裡,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真想抽出懷裡的玄冰葉送進身後這人的脖子裡。

秦楚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在暗自納悶。

明明按照師父的吩咐,於某時去某處救下西固公主,把她平安帶回鳳梧山,讓師父結的緣燈一熄,就算把師父交代的這件事辦完了。

可是這次自出山以來就一路被墨修的人跟著,看他們人手甚多,於是將計就計,將碧落送給了墨修。偏偏這小七一路上把自己當成傻子,如今已平安到了鳳梧山腳下,實在是忍不住就想順手捉弄她一下。

如此多此一舉,和一個小姑娘鬥氣,可以算得上是無聊至極。

兩人在鏡中對視,半晌無語。秦楚卻分明看到鏡子裡那雙晶瑩的眼睛漸漸泛起了一層水霧,過了一會,小七的小嘴一扁,一大滴一大滴的淚珠沿著那張小臉滾滾而下。

秦楚面如止水,心中卻想,這女孩剛剛死了父兄姊妹,由大周公主變成一個孤兒,剛才用她國破家亡的事情去誆她,實在是不太應該。不由得俯過身去,低聲道,“是我的不是,你別哭了。”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卻不料小七轉過身來,竟伏在了秦楚衣襟上。

小七原本只想意思意思哭個過場,但是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顛沛流離,所受的各種驚嚇折磨,竟然真的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秦楚的一雙手實在不知該放在哪,此時看她哭得無比可憐,只得用一隻手掌輕輕拍著小七的背。

小七被他一拍,一時滿心委屈,哭得更兇了。

秦楚只覺得懷中的女孩小小的拳頭握著自己的衣襟,一頭毛茸茸的頭發,貓兒一般,鼻間隱約飄過一陣似有似無的幽香,神思飄搖之際,忽然異香大起,待要推開她時卻已經來不及,頓時全身痠麻,一口真氣再也提不上來了。

秦楚無奈苦笑,想自己精通醫術藥理,居然能在心神不定之時著了這小丫頭的道。

小七把秦楚放倒,破涕為笑,“秦公子,西陵高原有兩樣寶貝,當年隨我娘被帶進大周皇宮,第一樣是我的匕首,叫玄冰葉,你已經見過了,第二樣就是無琊花,炮製後,就是一種奇詭的迷藥,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小七伸手去秦楚懷中搜羅,看秦楚一直默默地看著自己,神色晦暗難明,心中微微不忍,就又說,“我帶面紗不是因為醜,是因為沒長著大周皇族的金色的眼睛。我才出生不久娘親就死了,父皇很少來看我,除了伺候的奶媽宮女,一直就是我一個人在宮中長大。前些天死的大皇兄,雖是個病秧子,可小時候很會欺負我,偷偷掀我的面紗,看到我的眼睛是黑的,就罵我是野種。城破被殺的姐姐,覺得我天天戴著面紗是個怪物,從不和我玩,只有小長樂……長樂她……”喉頭一酸,接不下去,半晌又道,“宮中那個地方,外面看著熱熱鬧鬧的,你去呆一呆就知道了,不是什麼好地方。這個國破與不破,我也不是那麼在乎,剛才哭是騙你的。”

秦楚懷中東西不多,不過是一些散碎金銀和銀票,一個不知做什麼用的會發光的小球,還有幾個奇巧的小瓶子。小七將銀兩收起來,撿起小瓶子,“你想誆我來鳳梧山,只怕我手腕上的毒也是你下的吧?想想也是,墨修抓的是我兩隻手腕,你拉我的時候倒是隻攥了右手。解藥呢?”

見秦楚不答,小七抽出玄冰葉,抵著秦楚脖子,笑道,“我忘了你不能說話,我拿給你看,是就點點頭。”拿了幾個小瓶給秦楚看,秦楚卻一直搖頭。

“什麼意思?沒有解藥?”小七蹙眉道。

秦楚居然點點頭。

“那要怎麼解毒?”小七匕首稍微一送,已然見血。

秦楚竟然笑了,像是覺得自己不能說話而小七又找不到解藥的狀況十分好笑。

小七看著他的笑顏愣了愣,“不是毒?不用解?”

秦楚眨眨眼睛,彷彿在說,“聰明。”

小七眯著眼睛琢磨,要不要給他一刀,試試看他的話是真是假,可不知為什麼,忽然下不了手,心想算了,他要抓活的西固公主,想來也不會下什麼霸道的毒,自己卻是不能再耽擱了,無琊花效力有限,只怕再過一陣他就能動了,收起玄冰葉笑道,“你這樣欺負我我都不殺你,是謝你前些天救我之恩,咱們算是兩清了吧?”一笑又說,“話本子上的壞人都是死於話多,占上風時要趕緊溜之大吉。我走了,咱們再見了……嗯……還是再也不見了吧。”

眼見小七拎著包袱開門溜了出去,秦楚半日緩緩坐起來,從地上撿起師父所結的緣燈,託在掌心,那晶瑩剔透的小小琉璃球前些天只有淡淡一點亮光,此時卻光芒大盛,秦楚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帶回來,又被她溜了,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