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川作為一個邪修,也曾同左幽學過如何收集魂魄的法術。

他在崖底不眠不休,整整用了五日才收集了手掌大小的一捧天靈。

夜色降臨之時,那些雪亮的碎片便像螢火蟲一樣在男子的指尖旁繾綣地繞來繞去,又像是小溪溪底未開靈智的魚兒一般。

妒川將碎片一一地攏進手裡,然後攥緊了手掌。

等聚集了葉星憐被打散的魂魄,便能送她再入輪迴,到時候他可以入塵世,掩姓埋名地留在少女身邊。這樣一來,他們二人往日的種種恩怨便能一筆勾銷。他可以護著少女長大,捉來天上的流雲給她做手中的玩耍之物。如果她也似別的女孩兒一般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亦會摘下一顆來送給她。

妒川一想到以後的事,心裡便有無盡的舒坦,像是白瓷碗的碗底沉澱著一塊蜜糖,輕輕晃動就有甜膩的氣息逸散出來。

他甚至覺得從前受過的苦也算不得什麼。

化作鬼身如何,那些幼時在身上留下過的疤痕和痛楚都在此刻消湮。

天道無情,視萬物為芻狗。

葉星憐的神魂在那破天之陣中碎得甚至連空中飄著的粉塵都不如。

妒川便用那一小片天靈設下聚靈陣,但有時候一天也未能聚集一捧。到了夜裡男子倚著石壁環住了自己的臂膀,他偏過頭看向那佇立在花海里的石碑,只覺得可悲又澀然。

破除了兩界的壁障,自此之中得益的又何止沈雲謁等一眾人。可是時間一久,這有生界裡的修士又有哪個會記得她,記得是這天資卓絕的的天道之子以身為獻,才為他們掙得了這一線清明生機。

這些所謂的正道,滿眼滿心的不過只有如何進益修為,怎樣羽化飛昇而去。他們日夜宿寐的皆是勾心鬥角,如何奪取旁人的秘籍功法。

瞧上去坦蕩磊落,但輕輕地揭開一道縫就能窺見內裡的糟汙。

妒川將萬疆鬼域的事宜都交給了恨棋四人,他自己則留在了這一方懸崖下。每日設陣聚靈,雖然枯燥但也從來沒有覺得無趣,只是有時沈雲謁、樓泓引等人會來崖底看上一看,妒川便只能毀掉了陣法,小心地隱匿了行蹤暫時避開那些人的視線。

又這樣過了莫約五十載,在一個細雨連綿的日子妒川終於蒐集齊了葉星憐的魂魄,只是他仔細檢視了之後才發現這其中竟然少了一絲情魄。

他眉頭一皺,腦中閃過那時少女在沈雲謁唇上輕輕一啄的畫面來,妒川心下立時瞭然卻不由得又是一聲自嘲的笑。

竟然如此,原來如此。

妒川手握成拳,他光潔的指甲在掌心深深地嵌出幾道月牙形狀的血印。他嫉妒,他嫉妒每一個人,他知道葉星憐絕對不是為蒼生而捨己的性子,所做所為不過皆為了她所愛的、所牽掛的、所心心念唸的。

他更恨,恨青雲劍宗流霜頂的那位。他心裡恨不得奔赴疏雲洲去殺了沈雲謁,然而片刻之後,妒川鬆開手卻緩緩地笑了,頰邊的兩隻酒窩顯得他溫和且無害。

他想得極好,若是葉星憐缺少了一絲情魄那麼他就取自己的給她。人生在世所求的太多能握住的卻少之又少,即便以後修為再難以進益,會死在劫雷之下,他也不會後悔。

只是妒川卻沒有想到即便聚集齊了葉星憐的魂魄,還是遲遲不能送她入輪迴。他想了許久才終於明白,這其中的關竅並不在他所設的陣法上而是天道難容。

難容這位妄圖破天的天道之子。

如溺水之人緊攥著水面上的最後一根浮木,妒川知道他如今已是那超脫八部之外的萬疆鬼域的域主,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靠著煉化死魂的邪僧。他不肯、也不敢輕易的放棄,又試了許久,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然而在某一天轉機又再度出現,一道柔和的金色光芒自天極西邊而來直直地沒入了空中漂浮著的透明魂魄之中。過了片刻,那一片難以辨別的混沌裡少女的輪廓漸漸分明。

少女像初生的嬰兒一般蜷縮著身體,她白皙的臉龐上是一派平和。從前總是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濃黑纖長的眼睫垂落下來在臉上映出一小片陰翳。

妒川望著她,嘴角緩緩朝上一揚,微微笑了。

他知道,很快他與葉星憐很快就會再見面。

妒川來到定國的第五年,燕奉菡也已經五歲。

小小的少女坐在簷下的長椅上,她雙手撐在欄上眼睛朝池中望去,不知是在看裡面緩緩遊弋的魚兒還是那已經漸漸萌生了綠意的嫩荷。男子在燕奉菡身旁坐下,他緋紅如日暮雲霞般的衣角逶曳至地。

妒川手一伸,掌心便有幾塊綿軟雪白的杏仁酥憑空而生。

他將手遞到燕奉菡眼前,“小七,吃不吃。”

“多謝師父。”

少女聞聲偏過頭去對著妒川笑了笑,接著她拿過一塊杏仁酥放進嘴裡,一邊小口咀嚼一邊緩緩地點了點頭。燕奉菡吃了還剩下一小半就停下了動作,“比起宮中御廚所做的還要好吃上許多。”

妒川一聽便笑了,頰邊兩個酒窩陷了下去。他察覺到少女手中握著的那小半塊糕點,眼神微動接著開口道,“如果小七喜歡,那便多吃一些。你留著那半塊,難不成是又想喂永安池中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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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奉菡點點頭,悄悄瞥眼對上了妒川的眼神。男子雙目清明看來竟是心下了然,她一喜便動手將那一小塊杏仁酥掰碎了扔進永安池,各色的鯉魚紛湧而上競相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