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那金池的一瞬,緋衣男子通身的皮肉肌理皆被腐蝕,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化作虛無。

一陣劇痛由男子的指尖沿著四肢百骸匯最後至他的天靈處,妒川渾身都動不了,只有眼珠一轉隔著層層的水波看了看那在空中奮戰的白衣少女,而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他拇指上的翠色扳指中溢位幾縷翠色光芒,化作了碧綠的梧桐樹枝。枝上有如小蛇一般細而長的紫色雷電纏繞,這樹枝糾纏交錯,化作一個密不透風的籠子,將男子的神魂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沉在池底的男子睜開了眼,梧桐枝纏成的護罩便緩緩地收了回去,在那一霎他就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卻並未想太多。

天邊的烏雲退去,通明的光照耀下來,將池子裡的水照得波光粼粼。這金池並不深,妒川伸長了一隻手搭在池子的邊沿上,帶著滿身的水漬緩緩站了起來。

天無浮翳,四氣清朗。

木橋下是如研墨一般的水波,氤氳的霧氣之外是迎風舉立的萬頃碧荷。而那跌坐在墨石路盡頭的通天佛像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雙目,寶相莊嚴,滿面的慈悲。他一隻手中的巨劍深深地嵌入地面,而另一隻置於胸前的掌中是朵合起來的妙法華蓮。

只是他眉心的那一點硃砂痣已經消失。

妒川知道,是因為那其中所嵌的一枚玄鐵令已經被人取走。

他緩緩從池中走了出來,被池水浸溼了的頭髮像河底的蔓草一般纏在頰邊。在墨石路上躺著一隻瓣葉舒展的白玉蘭花簪,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葉星憐的東西,想必應該是在打鬥之中不小心丟在了此處。

男子低下身子拾起那隻白玉蘭花簪,又輕輕將簪上的灰塵以衣袖輕輕拂去,笑著說道,“她竟然將你丟在了這裡,那以後便是我的東西了。”

日光和煦,這一方天地之中除了有些許打鬥過的痕跡之外竟好像之前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一樣。

妒川垂了眼睛看著自己的腳下,立於日光之下,但那墨石路上一點陰影也見不著。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總算明白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那股惶惶之感究竟從何而來。

從前他隨左幽修煉,是個以死魂煉祭來增進自己修為的不折不扣的邪修,如今自己倒成了個沒了肉身的孤魂野鬼。

若是換了旁人,知曉自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眨眼之間成了鬼心中不說驚愕也總該是惶惶的。妒川只眉頭緩緩地朝上一揚,接著轉過頭去看向那被困在玉階上的四人。

他心神一動施了個法訣,滿身的狼藉便在一瞬消失。妒川抬起手將那隻白玉蘭花簪簪在自己髮間,接著朝著那四人微微一笑。他兩頰邊的酒窩深深地陷了進去,顯得俊秀且無害。

“看來日後我只能與諸位作伴了,只是瞧你們的模樣似乎也不願意被永困於此。”

一手託著棋甕的道童聞言別過頭去,重重地“哼”了一聲。妒川見他這幅模樣也不動怒只是笑盈盈地又轉過身去,看著那木橋後面的嫋嫋霧氣和偶爾顯現出模樣的碧荷。

千水江山圖的出口便在那巨佛掌心的蓮花之中,只是現如今它已經合上,因此若要想從此處離開便只能另尋法子。

那身後揹著長琴的白衣琴師周遭佈滿了顏色如火焰般的紅蓮,其中有一朵極大,男子日日除了彈琴便是對著那朵紅色巨蓮發呆。

書嗔話多卻是對著痴畫,妒川沒有辦法只能同棋童下了三個月的棋,才將他的嘴撬開了一絲縫隙。因此知曉了恨棋他們並非真正的人,而是拘山大尊不知從何人身上取了愛、恨、嗔、痴四情賦以琴棋書畫四法,化為四將來守護這秘境以及那塊玄鐵令。

但自他們有意識起便只知道守護巨佛眉心那塊玄鐵令,對於千水江山圖是否有另外的出口一概不知。

妒川如今雖是個鬼魂之軀,卻也不願意永世被困在這秘境之中。他一日日地尋找出口,木橋下的墨河每一寸他都遊過,那萬頃碧荷所化的每一界他也仔細地尋查過,卻都沒有發現另外的出口。

一葉便成一界,妒川立在木橋上望著那託著疊嶂群山和樓閣宇榭的荷葉連成一片,不用毫筆,便是一幅綿延生動的江山圖。就在這時他腦中俶爾有細碎的火光一閃,男子雙腳在橋上輕點整個人便凌空而起,停在了其中一片巨荷所承載的山巒之上。

當初妙眼菩提與萬里紅鬢二人按照蓮花模樣在這巨葉上追逐,所過之處便被聚攏在了一起,山林蓊鬱、黛色嵯峨。若是依照先前妙眼菩提二人那般行徑,雖不知曉能不能從這千水江山圖中離開,卻總要試上一試。

緋衣男子一笑,頰邊的酒窩便陷了進去。幾個起落,先前被他連線在一起的屋舍樓閣便又緩緩地四散開來,懸立在墨色的水波之上。

妒川以著落點為墨,自己的軌跡行蹤便是繪出的一筆一畫。過了片刻他在這墨池上畫出了一朵無形的蓮花來,那承託著山巒湖泊的巨荷便被攏到了一起,但這秘境中卻遲遲不見有任何動靜。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男子喉中溢位一聲輕呵,看來此法仍舊時行不通。

妒川眯了眯眼睛,想起那時在饕鬄賭局內萬里紅鬢以蓮海燃情爐開啟千水江山圖的情形來。他心神一動,手中便多了一柄刻有雷紋的翠色長劍,妒川將修煉的魂力注入一枝春中,控制了力道猛然朝前一劈,那才聚好的山河景象又被打散了。

緋衣男子御風而起,他懸在半空朝下看去。

若是將這墨池看做鬼域的天空,那麼承託著山巒樓閣的巨大荷葉就是天上一顆顆星子。妒川記仇,所以記憶力也一向不錯,那時天上繁星的軌跡與分佈他皆記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