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就像沉溺在混沌裡的一隻飄搖小船,想要穩固自身卻又不得不隨波擺動。

躺在小榻上的少女指尖輕動,眼睫如蝶翼抖動接著一雙水粼粼的眼睛便在那後面顯露了出來。葉星憐醒時卻覺得喉嚨間並不乾澀,這倒是奇怪得很,她低了眼睛四處打量,發現屋中不知何時被人佈下了一個聚靈陣,靈力充沛,蘊養著她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

“咳。”

她覺得脖頸間有些癢,便輕輕地咳出了聲。

哪曉得這時兩扇門扉被人輕輕地推了開,似乎是聽見她的咳聲腳步便快了些,漸漸朝床邊走來。一同湧進屋中的還有股柔和的草木的清冽香味,葉星憐聞到這味道知曉來人便是沈雲謁,立時抬了眼睛去瞧他。

男子穿的還是那如煙波春水一樣的青色衣衫,他到了少女跟前開口便問,“方才聽阿憐咳嗽,可是哪裡不適。”

“沒。”葉星憐從綿軟暖和的被褥中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摸了摸脖頸處,嘴角一抿,“這裡有些癢而已。”

沈雲謁見狀微微一笑,“這幾日是毛師姐和那位靈藥谷的冷道友在照料你,你脖頸上的傷痕用了冷道友的靈藥雖是痊癒了但因長了新肉便有些癢,不過再等過幾天就能好個全部了。”

他視線一轉看著少女眉心那處,光潔白皙,先前在石臺上展現的那道鮮妍的紫色雷印又被壓了回去。

青衫男子收回目光,眼瞼微垂卻正好落在葉星憐那隻放在褥面的手上。手指纖長骨節分明,虎口有繭,有道割痕似乎未被毛師姐與冷窺月瞧見,所以沒塗上藥還遺留著淺淡的疤痕。

沈雲謁輕輕嘆出一口氣,“阿憐,臺上那人是誰,你可知曉。”

“盤行地淵,人端若玉。身披千陣,鹹得長生。”葉星憐支著大半個身子坐起,偏過頭去恰好對上沈雲謁驚疑不定的眼神,她點了點頭又接著肯定地說道,“先前的那個人,便是坐道峰疑林太師叔祖的弟子,或許該說是從前的弟子,喻競舟。”

男子兩條鴉羽般的長眉輕輕往裡一折,將那最後三個字在嘴裡來回咀嚼。

“據我所知,這位多年前便在有生界八洲之內消湮了蹤跡,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龐山試劍上。”沈雲謁一雙蘊著天精地秀的眸子微微一眯,“他那幅咄咄之姿,分明是有所圖謀。”

“八卦陣那時甫一出現,師兄在臺下可是就認出了拿熟悉的手法。”

耳畔傳來少女的詢問,沈雲謁聽著這話循著記憶細想臉色便乍然一變,唇瓣上的血色都褪去了幾分。

他澄澈豐豔的臉龐上多了些不可置信。

葉星憐低下頭,雪白而峻峭的下巴愈發顯得她神色肅穆,少女伸出另一隻手來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是。後來我在如意峰上從旁助春谷師伯煉洗髓丹時昏迷了過去,又見到了先前那一縷殘存的記憶裡的石陣。我起先還不知曉為何那喻競舟也會身在那處,他只笑著告訴我,他便是那石陣的主人。”

“後來不知為何,他竟調動天雷朝我襲來。叫我不要抵抗,執行劫雷即可。”

少女腦中的迷霧漸漸散去,她一字不落地同沈雲謁說起那時的情景來,“這樣看來他分明是圖謀好了一切。只是我只當他所圖的便我這道劫雷,卻沒曾想刺中他之後,喻競舟便御風逃走了。”

青衫男子想起幾天前他將葉星憐安置好後,薛竹泠便來找了他。

兩人立在長廊之下,一場霹靂大雨後空中都是野草肆意狂奔的氣味,其中微微夾雜著泥土的腥味。

身側那袍角繡著交錯叢竹的男子先佈下了隔絕陣法之後,才悠悠地同他說起此行的來意,“臺上那假貨一趁機逃竄進了林子裡,我便追了上去。只是這人卻也有些本事,不叫我追上卻能遠遠地跟著。最後七拐八拐地將我引到後山一處隱蔽的山洞前,人便在原地沒了蹤影還將我謝師弟那柄精鋼骨扇丟了進去。”

說至此處薛竹泠嘴角挑起個笑來,這笑容裡有幾分無奈卻轉瞬即逝,他接著開口向沈雲謁問道,“沈道友,不如猜猜那洞裡的是什麼。”

“是你那謝師弟。”

薛竹泠聞言哈哈爽朗一笑,他點了點頭,“我那真正的謝師弟便是被迷暈了藏在那處洞穴裡,人倒也無礙只是有些恍然,傻傻問我,怎麼他前腳剛走進自己的居所再睜開眼就身在這烏黑的山洞中。”

男子話音一落沈雲謁同他二人的臉色都有些沉鬱,沈雲謁一管清冽如玉石相擊的嗓音幾乎是強壓著裡面的層巒怒火滾了出來,“那人是早就有所打算,可他圖些什麼。”

“葉師妹能手握天道劫雷,並非尋常之輩,他在石臺上的那一遭,怕就是為了逼她出手將其在眾人面前展現。”薛竹泠微微抬高了下巴,眼神不知落在何處,“栩諸生說葉師妹乃是天生道子,生來便受天道眷屬。我並不知道這樣的身份究竟有何了不得的地方,但是如今摘星頂上箐才齊聚,人人皆有一張口,一傳十十傳百,那人所作所為分明是要叫她受這有生界內無數雙眼睛所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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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行,我看得出來。”

那時在石臺上人稱青衣臨仙的青衫男子,素來湛澹溫雅的流霜頂首徒,連衣角落入髒汙水汪中都不在意的模樣叫薛竹泠記憶深刻。他笑了笑,心裡暗忖有些事我雖知曉卻便不告訴你,“是以你得護著她,護著你的師妹。”

沈雲謁腦中閃過薛竹泠同他說的話來,腳步匆匆坐到一張小小的床榻邊上來。這悉祟而突然的動作驚得葉星憐抬起頭來向他看去,男子聲音雖壓低了但裡面卻有不容置否的篤定,“阿憐,那喻競舟如此,分明是要你成為眾矢之的。關於劫雷和那石陣之事,切不要再對第二人談起。”

“好,師兄。”

少女抬起頭來,重重一點。

到了晚間有人來給葉星憐送藥時,她當時正在院中舞劍。

或許是因為與喻競舟的一場比試竟叫她許久未有增益的心境開始漸漸鬆動,有時未知的東西攜著的是令人日夜惶惶令人食不下咽難以入眠的恐懼。但真面臨之時卻又覺得不過如此,縱然你如層巒高山難以攀登,比那湍急的險河還要難渡。

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