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遠處的男子生得一幅放到人群裡便再也找不到的那種平凡模樣,他眼中卻閃爍著細碎的笑意。叫葉星憐從這張臉後面緩緩地窺見了,那時在那石陣中見到的那人的臉來。

如玉一樣的臉龐,淺色的嘴唇,看似溫和卻淡漠的眼神。

外衫上那以銀線勾繡出的繁複縝密的陣法圖案,這些細節令少女想起薛竹泠與她說過的此人的境遇來。負在自己重重枷鎖和攀不盡的層巒大山,命運加諸的多舛和不公任這位被滅國的太子殿下霹靂利落地斬開。

你道我是個落魄叮噹的可憐人,我偏要奪得背棄師門名望,湛澹又狠厲十分地做個無上仙。

男子直直地望著葉星憐,眼裡盡是篤定之色,他聞言緩緩地抬起嘴角笑了,“這個你也曉得的。”

是,葉星憐在猜出他身份的那一刻心頭就緩緩地浮現了一個猜想。

那時在石陣中為何自己便得了那道雷印,又為什麼喻競舟會設法蠱惑了卓不疑做出那樣羞辱旁人之事來,還有當前,費盡手段地逼迫於她。

為的,怕就是那道天雷。

只是為何,為什麼,因為甚麼,她卻不太明白。

空中滾雷如巨龍乍現,在層層烏雲之間翻滾,轟隆響聲連綿於耳。在道道驚雷之下,摘星頂上所有的修士都瞧見了那石臺上被困於陣中的少女,一雙眼睛亮的如兩盞暗夜裡的長燭,她雪白修長的指尖緩緩地浮現一道粗壯的紫色雷電。

額間隨之展開一道鮮妍的紫色雷印,神寒骨清,峋非世間煙火人。

站在對面的男子將少女眼中的複雜掙扎之色,到後來的坦然看了個清清楚楚,他笑著說道,“葉星憐,你真的很聰明。若非天意使然,我絕不會。”

絕不會如何,後面的話,喻競舟兩瓣嘴唇輕輕往下一抿便將它吞進了肚子裡。而少女一手持著黑色長劍,另一隻手的手腕上纏繞著變成細蛇大小的紫色雷電。

又有風來,那八根扇骨便乍然連成雪亮的一圈,光芒由精鋼扇骨身上投落在石臺的地面上,一個旋轉的八卦陣法便緩緩地浮現了出來。八根骨扇處又射出一陣光芒,在那八卦陣上又套著八個雖小些卻更精緻嚴密的陣法來。

一環套著一環,陣眼銜著另一陣的觸發之機竅。

只要踏錯了一步便要被生生困在其中,待靈力消竭再擊敗豈不是猶如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

這時臺下無蘊山門的兩人才看出了些許不對勁來,卓不疑緩緩鬆開環著臂膀的雙手,臉上驚疑不定,站在他身側的薛竹泠眼睛一眯,一管嗓音冷得好似下雪天屋簷下堅硬的冰稜,“師父教的東西里沒有這樣的手段,這絕不是謝長瓊能佈下的陣法。”

立在摘星大殿上的青衫男子雙眼快速地掃過那環環交扣的八卦陣,片刻之後面色蒼白地握了握自己的大拇指。

他同葉星憐二人早已知曉如今石臺上的這位“謝長瓊”身份不明來意不善,只是沈雲謁未曾想到那陣法裡環環相交一個行差踏錯便是死路一條。是他未曾考慮周全,一番話就叫葉星憐眼下陷入如此囹圄之中。

“阿憐,那陣法連我也解不出,你本不必下場哪怕就此輸了也無所謂。”

少女腦中突然多了一道聲音來,她俶地朝沈雲謁遞了眼波過去。溫渙師兄與她說起過,為了保證比試的公正這石臺上是傳不進來神識傳信的。

果然,青衫男子本就白皙的臉龐如今在大雨中蒼白得像是一刀新裁的澄紙。

不知又是使了什麼樣的法子,滿臉的羸弱蒼白,就為了遞個口信來。

葉星憐朝眼中滿含憂慮之色的沈雲謁微微一笑。

眉心的豔紫雷印挾裹的冷厲之色便漸漸消退,她眼角眉梢含的是溫軟的撫慰是如水波一樣的柔情。

沈雲謁在臺下看懂了這笑容裡的含義,他輕輕“呵”了一聲,接著嘴角慢慢地往上翹。

在他笑的那一刻,葉星憐的腦海裡又多了一句話,“好,阿憐只管去吧,我還接著你,像那時在西碧海旁一樣。”

天上還在下雨,烏雲夾雜在一處雷電霹靂,狂風陣陣如人心叵測時而乍起時而又緩緩地停了去。

在這沉綽的昏暗狂亂的泥濘中,少女卻覺得天邊破開了一道光來,柔和雅緻溫潤且湛澹。葉星憐總算覺得從小時至如今烏黑且暗的人生裡,因此多了幾分光亮,多了幾分不一樣的光彩來。

這光彩因沈雲謁而生,因沈雲謁而來。

她在此時知曉了,這位對她處處照顧周到體貼的溫雅男子心裡對她也是不同的。

少女臉是像青松枝上新雪一般的白,在磅礴霹靂的豆大雨裡勾著殷紅的嘴唇。人人都道葉星憐天資卓越乃不世之才可她偏偏在陣法這一遭上缺了些靈竅,少女只笑得叫人心魂疊蕩,一手甩著黑色長劍一邊用另一隻手上的紫色雷電擊向那八卦陣。

既然如此,我只從我會的地方下手。

黑蛟只需她一個意識消失在原處接著出現在八卦陣裡,凜然劍氣與蛟龍的嘶吼糾纏在一處,砰砰的響聲撞在那陣上卻不見絲毫效果。少女若腳步輕移,走錯了一步,那環環相扣的陣法裡便射出各種各樣的術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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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陣法裡是八中不同的術法,足足七十二樣,叫葉星憐不到一個時辰後便察覺到了體內靈力的枯竭。

少女以劍駐地,隔著磅礴的雨幕看向負手而立站在八卦陣外的青衣男子。她緩緩舉起另一隻手來,紫色的劫雷乖順地在她雪白的腕邊游來游去,葉星憐嘴角帶著血跡,對著喻競舟微微一笑,“你想要的,我給你。”

她屏氣凝神,周遭淅瀝的雨點響和嘈雜的紛紛人聲漸漸從耳邊褪去。那紫色的雷電在她手腕邊越變越大,到最後竟然是凝成了一柄紫色寬劍的模樣,劍身環繞著雷流,十分威風。

人群中有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坐在一方大青石上,頭頂自動懸著柄油紙傘。他執筆奮力書寫之際見此情形不由得喃喃,“劫雷,是劫雷。竟能掌控天道怒雷做法器,臺上的這位,是天生道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