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怪物?”女孩努力地不讓自己露出害怕的情緒,瞪大了眼睛問道。

“貧道是白龍山的修士。”即使是在說明瞭自己的險惡用心後,這名道士也依舊保持著那樣彬彬有禮又裝腔作勢的說話方式,當真是又古怪又惡心,“雖說如今需要做些不得已之事,但只要能得道,這些又有什麼緊要的呢?”

“什麼叫無關緊要的。”阿藥冷聲道,“你為了一己私慾害人,這哪裡是無關緊要的事?”

“唉唉,小友此言差矣。”道士嘆息道,模樣與那些真正勸人向善的同行幾乎一模一樣,“待我得道成聖,不過是眨眨眼、抬抬手就能救人於水火,那時候我做下的大功德難道還抵不過這些小小過錯嗎?”

人若是無恥到這個地步,那他的惡行大概就真的是如同磐石一般無轉移了。

阿藥不想勸服任何人,琵琶一直三令五申地告訴她,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大道理說得再漂亮也不會有人理解的。她同道士的這些無意義的對話,只是為了給她的逃跑積蓄力氣罷了。

逃跑。

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琵琶知道阿藥身上的靈力對於妖怪而言有多大的吸引力,也知道妖怪中為了得到力量不惜冒巨大風險的蠢貨也不在少數,所以每次離家前她總會留給阿藥一面紅幡,據說是截教一無聊弟子仿照女媧娘娘招妖幡所做,雖不能夠號令群妖,卻足以迷惑一二尋常妖物的心智。遺憾的是,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千年琵琶精也不能夠做到面面俱到,至少她沒有教過阿藥對上入了魔的人類時應該如何處置。

或許是獲知了她的意圖,道士不再多話,他那如白麵一般的臉上浮出濃重的青色,嘴唇兩邊慢慢鑽出兩根略略內彎的犬牙,他高高揚起拂塵,像是釣叟揮出釣竿似地將它甩了出去,拂塵上的白毛霎時變得極長,如同一條長鞭一樣伴著颯颯風聲向獵物劃來。

早有準備的阿藥就地一滾,略有些狼狽地躲過了這一擊,她來不及慶幸,也來不及管身後傳來的“砰”是什麼,就慌慌張張、手腳並用地向山林的深處跑去。她沒有那種看上去很有用的拳腳功夫,琵琶說太早學習這個對她沒有好處,因為同樣的理由,她也沒有教她那些能呼風喚雨的法術。阿藥努力地奔跑著,心想如果這次能活下來,真該好好地同琵琶商談一下這些事宜,她現在所知曉的唯一還算好的訊息是這道人不是什麼碰也碰不著的鬼怪,只要他的軀體是實實在在的,她或許還有得救的希望。

在山林深處,那裡有著獵人們留下的陷阱,阿藥能夠記住它們的位置,並且有信心能避開它們,她現在只衷心地希望道士的運氣能差些,最好能跌進一個大大的坑裡爬不出來。這在妖怪的看護下長大的女孩跑得和鹿一樣快,躲避的動作比兔子還要敏捷,再加上她故意選擇了七扭八歪的道路,那能夠自由伸縮、彷彿長著眼睛一般拂塵到底還是不耐煩了,它猛地縮了回去,阿藥卻沒有絲毫高興的神色,她只是更加豁出性命地奔跑著,因為她知道拂塵的變化意味著那個道士要親自動手了。

她有聽見陷阱被觸發的聲音,但道人的腳步聲還是越來越近,他的步伐從容不迫,甚至他還有意提高了聲音,刻意地增加獵物的惶恐。

“今夜月色不佳,小友還需當心腳下才是。”緊接著便是一串讓人令人頭皮發麻的冷笑。

話音剛落,阿藥便感到腳下地面一震,原本柔軟的泥地在瞬息間變成了堅硬的石刺向上鑽了出來,她猝不及防下被刺穿了腳背,整個人向下栽去,看著越來越近的石刺尖端,她用盡全力調轉了一下姿勢,這讓她免於被尖刺刺穿頭部的命運,卻也讓她被牢牢卡在這些石刺之間。更糟糕的是,她能感到這一下摔得實在有些狠了,身體彷彿渾身的骨頭都折了一般陣陣鈍痛,一動也動不了,更不用說是站起身逃跑了。

道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日後我成了大聖人,也定然會同別人說說小友的貢獻。”道士溫和地說道,“小友莫要害怕,不過是剎那之事。”

他右手在虛空中畫了一道符咒,阿藥感到身下的土地又顫動了起來……

白天的大興很熱鬧,夜晚的大興更熱鬧。

在人跡罕至的院落之中,數十隻品種不一的妖怪圍聚在一起,喝著酒鬨笑著,全然沒有被普通人發現的煩憂。反正無論那些人怎麼看、怎麼瞧,都只能看見聘婷的樹影、都只能聽見呼呼的夜風。

琵琶懷裡抱著玉琵琶,她的周圍圍著一圈的男妖怪,無論他們的本體有多麼不堪,現在的皮相都屬於風流倜儻的那一類,他們滔滔不絕地談論著自己所做的最了不起的事,以希求能夠得道這位美貌女妖的青眼。

琵琶唇角含笑,右手輕輕撫著懷中琵琶的頸部,端得是端莊嫻雅,但若是阿藥在這裡,定然能判斷出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那些男性妖怪的運氣實在是太好,在琵琶掄起本體把他們全都打趴下之前,這場宴會的主人琴妖宮商終於帶著被他吹上天的皇宮美酒姍姍來遲了。

他的登場一如他的過往作風,一定是琴聲先於身影出現,而且不等到足夠響亮的掌聲的回饋絕不在眾妖面前顯身。幸好在完成這種無聊的儀式之後,他就沒有那麼吹毛求疵了,通常將美酒的封泥拍開後,就由著一群妖怪鬧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