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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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不妙,執行脫出。”林老頭並沒有喝醉,他比任何人都清醒,比整個世界都清醒。
“收到,脫出程式準備。”不知何處傳來一道回覆。
“取消二號擬實,抹殺一號實體。”林老頭再次以命令的口吻傳達。身形虛幻漸隱,消失在無邊夜幕之中。
“抹殺程式準備,抹殺程式準備。”機械的應答聲迴盪天地。全世界的人們都聽到了這個聲音,或者說全小鎮的人們——這座江南小鎮便是整個世界。
雪兒和盧媽以及酒桌前的醉漢們紛紛抬頭看天,天空中並無異樣,只是烏雲空前地濃密,翻湧間正醞釀起一場滅世暴雨。盧西安站在臺階上與院門外的那個女人對視。聽覺、視覺甚至觸覺都被她鬼魅般的眼神牢牢吸附,無暇顧及天邊怪聲。雙腳不自覺地往前踏,踏地用力了,開始跑了,他追了出去——追著那個女人。
待到眾人反應過來,為時已晚,盧西安已經跑遠了。盧媽站在大院前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嘶聲吶喊。
“西安!”
也許是漫天黑雲烘托了不祥的氣氛,也許是作為一個母親心底的直覺,催生而出的眼淚比暴雨率先到達,盧媽靠在院口的柱子上哭了起來。雪兒連忙上前安慰,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實在想不出“逃婚”二字以外的解釋。看著婆婆傷心的模樣,自己也沒能控制住眼淚,婆媳二人相擁而泣
大院裡的紅地毯朝天翻起髒硬的背面,彷彿在與黑雲對峙。幾盞燈籠奄奄一息,籠裡的燈芯已如風燭老人般垂危——命不久矣。紅光僅在屋簷下幾尺方圓內徘徊,無法閃耀全場了。黑雲之下幾張酒桌更顯狼藉,剩菜和杯盤雜亂地散落著。幾個醉漢趴在桌上,不知是真的醉了還是裝作醉了,手裡捏著酒瓶喃喃低語。
新郎逃婚,新娘哀泣,滿場賓客酒盡人散,主家婆媳淚灑當場。這座院落,在幾小時前還如即將出嫁的姑娘般閃耀,此刻卻比遭人拋棄的怨婦遺孀還要淒涼。婆媳二人看著院裡院外,只嘆世事無常,心比滿地鞭炮屑碎得徹底,眼淚更是溼得滿襟。
此時,大院上空的烏雲停止翻湧,婆媳二人的眼淚懸停半空,趴在酒桌上的盧爸正欲起身,卻定格在睜眼的一瞬。幾分之一秒的靜謐後,天宮壓下滿天黑雲塌陷,地牢撐起無數石板抬升,天地無聲地疊合,整座院子化入虛無的漆黑——場景落幕。
另一處。
盧西安瘋狂追逐著那個女人,追逐著他自以為的歐陽,追逐著殘留在靈魂深處的愛情。兩人一前一後地奔跑著。天空隨他的腳步虛無漸暗,一片片地吞噬著身後的一切,像是忠誠的追隨者,又像是狡詐的狩獵人。
前面的女人停了下來,轉身。盧西安也停了下來,面對。身後的虛無不再前進,定格此處框合出一片夜幕黑雲。黑雲下那女人的眼神無悲無喜,無光無影。瞳孔倒映天地,目光穿越銀河,深邃無底。盧西安一時陷在那對瞳孔裡,無法抵抗,無法脫離。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一步步靠近,一步步迷離,即將接觸了...
突然天邊一道驚雷炸裂,爆出天地雷光。雷光閃耀之中,眼前的瞳孔依然深邃,只是沒有臉,沒有歐陽的臉,那對瞳孔不屬於歐陽,而屬於地獄——一支漆黑的炮管正頂住盧西安的頭顱。
詩意的江南小鎮出現一輛軍用坦克總是違和的,但如果是江南小鎮被模擬在某處軍事基地裡,便說得通了。現代擬實科技全數凝結在這座不大的江南小鎮裡——摺疊世界。
“轟擊已準備就緒!”坦克手大聲報告。為了簡潔明瞭,他省去了“請長官下達命令”幾個字。那個長官不是別人,正是鸚鵡神醫林老頭。此時他已脫出摺疊世界,回到真實世界。以幾個技術人員為手,操控著摺疊世界裡的一切。前方大螢幕便是他與摺疊世界共享的視野,所有風吹草動皆在掌握之中。大螢幕上黑雲壓境,只看得清巨型坦克的炮口斜下,如一把開天巨斧嵌入盧西安的額頭,一聲令下,便是灰燼一堆。
漆黑的光映在林老頭臉上,映出滿臉嘆息,映出滿臉悵然,都化作那道無法下達的指令。盧西安低頭靜默,他不害怕,或者他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如若那炮管是死亡的煉獄,他便是死後的岩漿。死亡比世界漆黑,他的靜默便比漆黑更黑。
世界靜謐了,盧西安的意識已然置身於地獄之中。遠方巨山連綿聳立,岩漿燒得山脈通紅,流淌而下匯入山腳下的時光長河之中。他快走著,奔跑著,尋找著什麼。沐浴翻湧的岩漿,踏過時光的川流,地獄的最深處任他肆意遨遊,死神的肩膀上可舞萬載千秋!
終於——在地獄的彼岸,他找到了,找到了那被地火焚燒殆盡的回憶,找到了自己迷失已久的靈魂。他想起來了,想起了一切——歐陽、林茉、耿天浩、吳光明、實習生、公司、生日宴,再到雪兒、父母、林老頭、飯攤、診所、小區、全部的所有的愛情、友情、親情、生活、愚蠢、暴怒、憂愁一一閃過,全都想起來了,全部的回憶感情在腦海裡交錯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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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猛烈震動,萬里岩漿沖天而起,熱浪磅礴席捲六合,滾燙澎湃橫掃八荒。天地怒火自世界中央噴薄,無數火柱撕裂地表直刺雲霄。雲層裡吐出幾個暴怒的音符,悶雷交響彷彿上帝奏響的滅世樂章,千百道雷光同時炸裂,伴著狂風呼號馳騁天地之間——炮管下的男人緩緩抬頭,以肉眼對峙炮眼,威嚴更甚炮焰。眼中盛怒灼燃,無邊暴怒足以鼓動地獄岩漿。心中殺意驟起,無上威嚴可命死神為他而戰!
爆發只在一瞬,可那一瞬偏比天地雷光更長。霎時間雷光閃滅,地火收合。整個世界重陷漆黑——眼前的歐陽再次出現,還是褐色的長髮披肩,還是清澈的淚光閃爍,還是那張乖巧溫柔的臉,一如記憶中那個雨夜的相逢,一如初遇愛情的青澀朦朧。
“請求開火!”坦克手再次發出請求,林老頭的神色凝重如鐵,不作回應。沒有上級命令,不可擅作主張——一位士兵的基本素養。巨型坦克逐漸消弭在濃重的夜色中。眼前只有歐陽,淚水為她的眼眸添了一層濾鏡,使之看起來不那麼容易陷入。卻映出更令人驚怖的畫面——炮火轟擊,滿地血燼。她已經預見了盧西安的死亡,只是不能開口,只是無法提醒。
迷離之際,一道巨大的怪聲傳蕩天地。像是晨鐘初響,又像是喪鐘哀鳴。似由天堂飄落,若自地獄噴薄。天空中滿布的黑雲呈圓環狀四散開去,一面碩大的圓鍾從更高的天空墜落完整地嵌入雲環,鐘面烏雲瀰漫,邊緣雷蛇環繞。盧西安抬頭看去——那面鍾,在哪裡...見過?在海底撈,在歐陽的生日宴,在自己的租房裡,在診所,在裡屋,在所有地方。這面鍾遍佈世界的各處角落,一如這個世界的源頭。
鐘面上三針疊合,午夜。一時間鐘聲迴盪,盪開雲海,震懾雷光。那鐘聲彷彿有催人發瘋的魔力,盧西安一時魔怔,不再理會什麼歐陽,什麼坦克,只顧平復心中驚悸,只顧逃離漫天轟響,瘋了似的奔跑出去,身形化作一道光弧,刺入黑暗消失在夜幕深處。歐陽不再哭泣,瞳孔依然深邃,形體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永遠地。螢幕前的林老頭心裡極想放鬆舒氣,臉上依然緊張屏息,而兩種狀態同時交錯的原因卻是同一個——盧西安跑了。他作為摺疊世界總指揮官,既是行刑者,卻又是放刑人,始終無法對這個男人痛下殺手,只好放他的背影遠去。來不及思考太多,他便迅速轉頭下令。
“把所有兵力都調到研究艙!快!”
軍事基地裡計程車兵迅速行動起來,坦克裝甲車隆隆巨響。江南小鎮逐漸暗淡,濃重的漆黑吞噬千里,卻無法吞噬盧西安奔跑的身軀。
高速奔跑使他的心臟壓力倍增,近乎沸騰的血液從心臟泵向全身各處,劇烈的心跳稍微掩蓋了心中那股難以名狀的驚悸,灼熱的刺痛感焚燒著那些悸動,那些彷徨,那些無處安放的靈魂。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一道石柱昂然指天——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盧西安看到石柱,無力感驟然席捲全身,那石柱彷彿有磁鐵的引力,憑空立於混沌間引這個驚魂未定的男人前來依靠。他拖著踉蹌的腳步走近,蹲伏,背靠著石柱坐了下來。不知什麼時候,胸口的傷疤已經有些開裂了,鮮紅沿著石壁流淌。天空的陰霾倒映在湖面上汙染了它原本的清澈,楊柳葉於無風處靜止,凝結出暴雨前的寧靜。盧西安抬頭看著天空,電閃雷鳴,將雨未雨。心裡所有的感覺都被燃盡了,空餘灰燼堆疊。
再次,呼喚——不知名,無來處。
“盧西安。”
彷彿是天雷在呼喚著他,回聲夾雜進暴戾的巨響中,驚醒了雲層的電蛇。胸口的傷疤驟然撕裂——是爆裂。裂作一道黑疤,也許不能稱之為疤,只是一道黑,吸收一切光線的黑——深淵也自愧不如的黑淵。
滅世暴雨終於等來了這一刻,擰起貫通天地的電蛇。暴雨沉重如鐵,把整個世界澆作一片混沌。盧西安站了起來,瘦小的身影桀然立於天地之間,仰頭接納漫天暴戾,表情好似享受無際狂歡,瞳孔中濃腥之血流散。天公嚎啕大哭,以暴戾的眼淚沖刷整個世界,卻沖刷不了混沌中那抹刺眼的濃黑。颶風兇猛地撲面而來,比暴雨更狂躁,比電蛇更扭曲。瘦小的身影巍然直立,以凡身肉軀對抗天地神力。心中那些死灰般堆積的悸動復燃而起,迭入狂風暴雨,起卷如龍。一片片餘燼融入暴雨交錯成灰,化作漫天青黑的雨塊墜落黑淵。那黒淵彷彿得到了動力,極力湧動了起來,大開大合——開時噴薄萬丈陰光,風雲變色。合時吞噬千里雲海,日月無光。剎那間,無光無影,無天無地。淵底迸射出遮天的鋒芒,無數道巨刃黑光撕裂天幕,刺入萬里蒼穹剿滅風雲。
天塌地陷,摺疊世界劈裂,命運鍾轟然倒塌。
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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