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未知的過往（五）

夜空和星光愈發模糊，像是老式攝像機的鏡頭正在停止工作。

海風掃動，吹散大片塵幕。九州艦的巨坑中，是左半側維多利亞和一級帝國炮的殘骸；大西洋的海面上，右半側維多利亞緩緩沉沒；上方是前所未見的遼闊星空，下方是大西洋的幽深海面。

達蒙看向遠方的英國近海戰場，那邊的流浪者和日本軍隊似乎都消失了，已是一片不可見的虛無。迷離中，那片虛無像一隻天地巨獸，一口一口吞吃著遠景中的事物，向此處不斷逼近。近處，四面八方的場景迅速都向後甩去，彷彿要退出世界的邊緣，達蒙的意識也連帶著視野一起模糊——那種感覺又來了，一切都是迷離而又虛幻的。

終於，那隻虛無的巨獸撲了過來，將世界一口吞吃，場景消失在無邊漆黑之中。漆黑中，似乎有一扇井蓋正緩緩挪開，回憶的泉水終於“可以”湧現了。

達蒙試著回憶那段往事，最先出現在腦海中的是一張臉。是那張亞洲醫生的臉，扁平的五官被生硬地填在那張同樣扁平的臉上，像是陷在泥裡的石頭。此刻，亞洲醫生正看著達蒙，眼裡放射出某種欣慰的神色。

“首長，他醒了。”亞洲醫生說。

那一刻，達蒙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是期待。

這些都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往事，都是已知的過去，但就是面對這樣一種已知，卻又產生了某種面對未知的期待——比如這位首長。

出現了，達蒙終於想起了那張首長的面孔。

而當他想起，卻即刻恍惚了——一張典型的歐洲面龐出現在腦海中，他清楚地記得，當年十二歲的自己並未有太大反應。但在三十六年後的今天，在見證了龐大的英日恩怨之後，達蒙想起那位首長，卻再也無法保持平靜——這位首長，竟然是拉克斯·邁思琳，敵日戰爭的發動者，叛國者艦隊的領袖，英國國防部的前總司令，斯特洛裡克的親信。

英日恩怨中的人物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的回憶中，二者第一次出現了交集。幾乎同一瞬間，達蒙否定了自己——不，不是第一次，這是第二次。第一次交集，就發生在不久之前——敵英戰爭！

九州艦上，那些破碎的山脈，愈發密集的橙色光點。那才是“英日恩怨”與“段落回憶”的第一次交集。在達蒙“剛出生”的時候，那塊扇形的草地，對面也曾是連綿破碎的山川，密集的橙點也是像九州艦上的那些一樣，對某個“東西”進行轟炸。

說是“東西”，莫不如說是“組織”。達蒙將自己的回憶和龐大的英日恩怨結合起來，沿著這條思路往下推。

那個被橙點轟炸的組織，不就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不就是“活動中心”的所在嗎？十六號也是被這個組織傳喚的，自己和一號，還有其他少年兄弟，就像是被這個組織豢養在活動中心裡的“寵物”。而眼前，或者說三十六年前的回憶給達蒙提供了一個關鍵資訊——拉克斯·邁思琳，就是這個組織的首長。

2136年，達蒙十二歲，拉克斯是“某組織”的首長。

然而，達蒙根本不知道自己生命的頭十年裡發生了什麼，十歲到十二歲的兩年間也根本沒出過活動中心。如果要從“首長”這個結論往前倒推的話，他也只能從自己出生的2124年開始。湊巧的是——2124年發生的英日恩怨，已經被達蒙一概洞悉。

此刻，達蒙已經非常接近整個摺疊世界的真相——2124年，最後一次見到拉克斯，就是叛國者艦隊從敵日戰爭中逃離。與此人關係最密切，或者直接是救命恩人的人，就是羅斯塔曼·邁思琳。而在2124年，羅斯塔曼有多個身份，卻只有唯一的身份可以與此處往事呼應——流浪者的首長。

莫非...拉克斯是2136年的流浪者首長，是十二年後羅斯塔曼的繼承人？似乎只有這個可能——拉克斯被羅斯塔曼救下，直接進入流浪者，十二年後成了流浪者的首長，而這十二年，恰恰就是黑暗降生之後的十二年。那麼，自己這個黑暗降生的英國皇子，很可能就是在流浪者裡度過了生命的頭十二年....

一號、十六號，時至今日，達蒙與這兩位兄弟已經三十六年未見——拆散兄弟三人的，就是拉克斯？他為什麼要遣散活動中心？！還有，2172年，當今世界的流浪者首長又是誰？他們為什麼要帶走我的女兒？！達蒙憤慨。

這個神秘的流浪者組織，到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然而，一個邏輯死結出現在達蒙腦海中——敵英戰爭中，似乎並未見到拉克斯的身影。如果他確實加入了流浪者，絕對沒有理由不參加敵英戰爭。

但事實就是他並未參加，達蒙回頭推翻了那個“拉克斯加入流浪者”的結論，他覺得此事可能另有蹊蹺，就在他想重新梳理思緒的時候。

“達蒙·洛克西，你忘了四國艦嗎？”

羅斯塔曼的聲音響起，語氣平靜，卻好似驅散了所有迷濛和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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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蒙的思緒停擺，突如其來的爽朗席捲全身，彷彿體內灌滿了寧靜而溼潤的空氣。一縷海風吹過，達蒙睜開了雙眼——此刻，自己正站在巨大的陰影之中，眼前是一堵鋼青色的牆壁，斑駁而又堅挺。猛然間，他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看去——隨著視角的抬升，鋼青色的牆壁愈發高大，逆向而來的陽光從牆壁的兩側滲入視野，與海風一同勾勒出堅硬的胸腔輪廓，巨大的兵刃直指碧空，陽光為其鍍上了一層溫熱的輪廓，卻無法掩蓋它本身陰寒的光澤。

這是一具死去的戰爭巨人——開弗拉。

達蒙迅速環顧四周，坑坑窪窪的沖積扇中，裸露著一些破碎的岩層，近海海面是濃重的漆黑色，上面漂浮著一層油狀物質。這裡是恩怨之戰的決戰地——託貝海港。

現實世界！達蒙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了摺疊世界，回到現實世界！達蒙其實一直都很想回到現實世界，但這件事發生得如此突然，以至於他難以接受。

他一直都是個很奇怪的人啊，他覺得自己還沒完全瞭解英日恩怨，還有許多未知需要去探索。

對於他來說，這是一種很難受的感覺——就像是被邀請去吃一頓飯，但是主人告訴他，菜品要一樣一樣上，並且你要根據前一盤菜去推測下一盤菜是什麼，猜錯了就繼續猜，猜對了的話，下一盤菜就會比上一盤更美味可口。待到達蒙即將猜到最後一盤菜了，主人卻一腳把他踢出了家門。

這確實是一種難受的感覺。正在達蒙難受的時候，又一聲呼喚傳入了他的耳膜。聲線蒼老，但吐字清晰。

“達蒙·洛克西。”

達蒙轉頭看去——以寬闊的海天為背景，一位鬚髮花白的老人正站在他身後，一身熨燙整齊的西裝，胸前的口袋裡彆著一朵白菊。巨大的陰影投射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一道道深重的皺紋，像是一具來自遠古的銅鑄雕像，冰冷而又堅硬。

達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但一秒之後，他以懷疑的口氣問道。

“羅斯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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