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死訊

達蒙只是站在大廳中，也不走動，靜靜地聽著這場有關於“英國退出國際聯盟”的爭論，與會者大致分為兩派——以國父為首的退出派和以國王為首的苟且派，退出派佔據了人數上的優勢，圓桌上約四分之三個圓弧的成員都表示支援本國退出國際聯盟的決定，大部分人都是邁思琳家族的親眷。苟且派則佔據了權力上的優勢，國王夫婦的想法是暫時維持與國際聯盟關係的穩定，待時機成熟一舉跳出國際聯盟，支援他們的人數不多，多是些高層軍官，並非邁思琳家族成員。

摺疊世界中的時間已經過了四小時有餘，窗外的世界已是一片昏黃——白晝的最後一縷光芒刺入會議室，為這個本就金光閃閃的大廳再添輝煌，隨後便是夜幕。夜幕降臨了，兩派還是爭執不下，達蒙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從自己來到這裡開始，自始至終都只有一世國王克狄羅站著，其他所有人都是坐著，所有的對話都在斯特洛裡克和克狄羅之間進行，其他人都像木偶般呆滯，只在一次次投票表決中舉手示意。而且克狄羅的對話方式似乎永遠都是吼——他吼了四個小時，聲音依然洪亮無比。反觀斯特洛裡克，他永遠是淡定地坐著，不生氣也不急躁，妄圖以一位長輩的成熟制約後輩的狂傲。

事實上，國父提出的建議才是風險頗大的一方，為了英國百年榮耀不受國際聯盟的侮辱，決計在國力尚不足以與之抗衡的時機退出。而國王只對自己的國家和人民負責，榮耀在他的眼裡不如國家安全重要，忍一時風平浪靜是國王夫婦秉承的終極原則——這似乎有些顛倒了。達蒙正這麼想著，大廳左側的巨型投射屏突然消去了原先模糊的淡藍色，轉而清晰了起來，只見大螢幕上映出一句短話，機械的女聲開始朗讀。

“羅斯塔曼·邁思琳資訊已確認，羅斯塔曼·邁思琳資訊已確認，是否調取詳細資訊，是否調取詳細資訊。”兩句話，重複兩遍——這個羅斯塔曼，他是克狄羅·邁思琳早年失散的親哥哥。

會議的沉默不減，只是所有人，包括國父和國王夫婦在內的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大螢幕，臉上都帶著久違的期待。

“執行。”克狄羅鬆開了臉上因憤怒而緊繃的肌肉，浮現出欣喜的神色，甚至帶著點微笑。

智慧系統接到指令，淡藍色的暗光自上而下消退，退過之處兩道紫紅色的光線來回掃動著，很快便掃出一張紫紅色的表格——皇家會議室的大螢幕以顏色區分事件的離合度，而事件的離合度則由前次會議的意見統一度決定，先前淡藍色代表的離合度是d，因為對於“退出國際聯盟”之事，與會者意見高度分離，而此時顯示的紫紅色離合度則為s，相當於所有與會者一致同意的事情，也必須優先作出決定。

那是一張方形的表格，羅斯塔曼·邁思琳的基本資訊都被羅列在上。性別男，2092年4月4日出生，現年三十二歲，身高181，體重78kg，現居地南非共和國吉布提市，健康狀況良好，未婚，基因純正度98...

表格的右上方有一張羅斯塔曼的近照，克狄羅從沒見過這位哥哥，但他知道——就是他，找到了！

國父斯特洛裡克·邁思琳很快看完了基本資訊，說道。

“詳細資訊。”

紫紅色的光線從螢幕右側出現，卻被國王一聲喝令阻止。

“不必！我只想知道羅斯塔曼對於這件事的態度。”克狄羅的臉上欣喜不在，代之以頗為沉重的神色，彷彿即將迎來命運的轉折點。

克狄羅說的“這件事”是指“在世界範圍內尋找邁思琳家族的血脈，並向其徵詢是否願意提供自身基因鏈條以供傑莉斯特·邁思琳，即王后生育後代。”這是距今兩年之前的事情了，2122年四月，克狄羅·邁思琳坐上王位不到一年就被國家醫療部診斷患有“無精症”，這位國王是一個不育者，無法與王后結合為邁思琳家族誕下新任國王。此後兩年，邁思琳家族在每一個自然月中都會進行一次皇家會議——關於是否有邁思琳家族純正血統者在地球範圍以內出現。世人戲稱它為“世界尋親計劃”，英國也正是在那時開始受到國際聯盟的鄙夷和冷落，也是從那時開始，克狄羅原本嗜殺的性格漸漸沉穩。但是《列國史書》對“這件事”的定義更為官方——破胎計劃，在世界範圍尋找邁思琳家族血統的人，被稱作破胎者，約有十五萬人。

實際上，破胎計劃剛開始一個月就找到了四名流浪世界的邁思琳家族成員，他們四個分別來自剛果、挪威、俄羅斯和德國，外貌語言都沒有太多的共同點，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體內都流動著邁思琳的血液。英國皇室破例為這四人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並以豐厚的報酬答謝他們為邁思琳家族作出的貢獻。

那四人都視破胎計劃為神聖之舉，紛紛同意接受檢測。但檢測結果卻不盡人意，他們都是混血兒，邁思琳基因純度最高的是那位來自挪威的中年男子，僅有44，其餘則均低於40——有資格為英國皇室提供基因的男性，邁思琳血統純度需要98及以上。此番大費周折，卻只迎來了四位不合格的男性，大大挫敗了英國皇室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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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父大怒，欲以“欺國罪”下令將這四人推上斷頭臺。這道命令被克狄羅及時制止——沒能在事前說明要求，本就是自己的過失。那四人被詢問“願意回到自己的國家過以前的生活，還是留在英國，作為邁思琳家族成員享受國家優待”時，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後者。

此事告一段落，破胎計劃被加以一條“血統純度檢測”要求後，繼續在世界範圍內執行。而令克狄羅感到沮喪的是，破胎計劃在此後兩年間再無音訊，破胎者紛紛退出破胎計劃，從最初十五萬人驟減到三萬不到，這給英國王子的降生蒙上了一層陰影。每月一次的皇室會議也變得斷斷續續，英國高層已經厭倦了“沒有找到合適人選”的回答。

而此次皇家會議，本是討論“本國是否退出國際聯盟”之事，卻有破胎者在南非找到了這位國王的哥哥——羅斯塔曼·邁思琳，他是整個邁思琳家族延續火種的希望。

同樣，這段迷離的往事是突然浮現在達蒙腦海中的，在合適的時間斷開，使其注意力重新聚集到會議上來。達蒙生性懦弱，這種謹慎的性格也使他縝密思考著“這件事”，經過腦海中不知名的指點，他猜測著——那所謂的王子必然降生失敗，因為後來的二世國王由國父斯特洛裡克·邁思琳繼任，三世國王則是現今掌管大英帝國的傑莉斯特·邁思琳，王位的繼承沒有出現斷層。

似乎永遠無法解開的疑點是，三位國王到底以何種方式交替王位，這與摺疊世界中的會議又有什麼關係？達蒙知道自己身處摺疊世界，事件的走向必定是有結果的，他對接下來發生的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大螢幕上的表格消失了，一個約佔螢幕四分之三的黑色視窗彈了出來，其餘四分之一背景仍是s級的紫紅色。

“以下為羅斯塔曼·邁思琳錄製的回應影像，請確認是否播放。以下為羅斯塔曼·邁思琳錄製的回應影像，請確認是否播放。”人工智慧系統再次重複兩遍，它只有對於離合度為s的事件才會如此謹慎。

“播放。”國父面無表情地說道。

突然，所有與會者都將目光投向達蒙，眼裡或多或少帶著點驚異。達蒙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在他的印象裡，自己的實體對於與會者應該是不可見的，之前數小時都沒有一人注意到自己，現在卻突然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達蒙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想走開，卻不知往哪裡走，只能尷尬地用手搓著他那條後勤部派發的紅色軍褲。

他再次沒有注意到，傑莉斯特·邁思琳女王低著頭，並未看向這邊。

“克狄羅...”

達蒙聽到有人叫了國王的名字，這聲音來自——自己？可自己明明沒有開口，他的餘光裡出現一抹淡藍色的虛影，他將頭向左邊側了側，那虛影還在，又向右側了側，同樣的虛影。這一系列滑稽的動作，仍然是不被那些五十年前的與會者察覺的——大螢幕投射出來的羅斯塔曼·邁思琳的實體影像恰好與達蒙所在位置重疊了，所以所有人都看向這邊，使達蒙產生了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錯覺。他向右挪了兩步，使自己不與羅斯塔曼重疊，也使自己更清楚地觀察到羅斯塔曼。

羅斯塔曼的樣貌與國王克狄羅十分相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是身體更結實，看上去也比國王高大不少，只是滄桑許多。他穿著一身熨燙整齊的黑色西裝，胸前的口袋裡彆著一朵精緻的白菊，彷彿正出席一場盛大的典禮，只是他的神色像參加葬禮般莊嚴肅穆，讓與會者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產生恐懼——白菊，哀悼之花。

“克狄羅，我知道你在聽。”

“當你看到這段影像，我可能已經死了。”

“暫停！”克狄羅大聲吼叫，口鼻裡喘著沉重的粗氣。

羅斯塔曼的影像凝固了，在座所有人都面露驚懼，有幾個與會者甚至被這個訊息擊暈——這如此艱難才尋得的邁思琳火種，開口就傳達了自己的死訊！旁邊的達蒙也頗為吃驚，他越來越猜不透事情發展的方向...

副位的三世女王在這時候抬起頭來，目光穿過羅斯塔曼的虛影看向達蒙，眼裡泛著一股難以名狀的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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