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看見賀雲州的那剎那,僅僅只隔了一條街,可妍娘明顯感覺到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何止是春風古柳,分明是天鑒溝壑。

而罪魁禍首的抔生此刻卻不要臉的靠過來,小狗似的蹭兩下,“我不是好東西,亡命鴛鴦也該是讓你和我做,輪不到他。”

妍娘無語,抔生已經瘋到連死也要佔個名額。她忽然慶幸自己在極海裡看見的一劍穿胸唯有自己,若是真的加個抔生,恐怕做鬼也不得消停。

可這種情況下都願意茍且偷生的自己,怎麼會帶著不死不傷的神明血脈,甘願死在某人的劍下呢?

未等她想通,抔生便熄了燈,語氣正經不少“他已經出了大荒,怕是不久之後六界最後一點淨土都要消失了。到那時,你想知道的便要出現了。”

“什麼?”

“送人進來喂養我的妖女,這場浩劫的幕後主使者。”

不得不說這人藏得極好,一局棋將幾界君主都謀劃進去,而自己的身份卻絲毫不暴露,甚至連她想做什麼都不清楚。

妍娘只覺得這人真可怕,即使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足以繞這麼一大個圈子去報複。

抔生聽著她的話,沉默一瞬,緩緩道“如果是愛呢?要救一個救不回來的人,失去了就如同萬古長夜呢。”

“那也不能罔顧生靈,為了複活一人,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妍娘反駁道,“想必去世的那位摯愛,若是心地善良,心有天下,恐怕也會為此難過。”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妍娘聽得心裡毛毛的。

“聽你這麼說,若是你死了,還要寬宏大度的原諒殺你的仇人了。世間因果迴圈,哪有複仇複生不流血的。”

黑暗中妍娘循著方向瞪了抔生一眼,“我現在還不想死,我只想殺了你,期望你善良大度不要複仇。”

抔生笑道,“好,若是你殺了我,我保證不複仇。”他扯著滑落的被子,手掌往更熱處尋去,“說好要做亡命鴛鴦的,我們一起。”

妍娘並不想理他,她自覺自己如同一株菟絲花,雖然嬌弱,卻生命力頑強得可怕。襁褓之中在極海活下來,彷彿標榜著她這一生註定坎坷。

接下來的日子,隨著賀雲州的消失,抔生緊繃著的精神放鬆了不少。至少每次看見賀雲州,從心底的焦慮與憤怒消失了。

與一個瘋子過生活妍娘很有自知之明,面對抔生偶爾的發瘋,她也聽之任之。

唯有一點,只要抔生再提及萬年前先神之死,妍娘便會毫不留情一個巴掌甩過去。

紅彤彤的五個指頭印在抔生那張俊臉上,明顯的好像漢白玉上的墨痕。不等那些恣意的妖紋出現,妍娘便適時補刀。

“不想捱打就閉嘴。”

久而久之,抔生便摸清楚了妍娘有幾個禁區不能碰。

一個便是養育她的先神,敬之愛之。還有便是賀雲州,在抔生逐漸的試探裡,他發現神君和自己的地位甚至差不多,是無所謂的態度。甚至他産生了一種錯覺,比起神君,妍娘更喜歡自己。

可差錯便是出現在賀雲州身上,她不知道賀雲州裡面的芯子是神君,還天真的認為遇到的是一個頗通仙術人間世子。

抔生曾經嘗試著說過幾句,可妍娘反應很強烈。

如她自己所說,她痛恨被欺騙。那似乎是等同於抔生被虐待的早期一般的黑暗時代。

欺騙,在妍孃的經歷裡有一個更好的名詞,叫做保護。

因為是凡人生長在神域裡,因為資質平平,所以她每日只有玩耍。她不需要像人間的姑娘一樣學會長大,學會持家。當天真心性與年齡不相符時,便會成為一種折磨。

周圍本就少數的人忙於自己的事物,那些諱莫高深的東西她不必懂得,每日只有插畫,從五歲插到十五歲。

她被保護的很好,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上。先是生父母的死,再是阿姑的死,如果欺騙不夠,還可以用失憶的方法湊數。

她回首過去,覺得自己傻,可更恐怖的是漂泊感,像是無根的浮萍,方向任由別人把握。謊言戳破的一瞬間,空洞感襲來,只會讓她覺得過去的幾千年白過了一般。

寧願清醒著痛苦,也不要被欺騙。她的抵觸讓抔生每每想要揭開事實便打起了退堂鼓。

大荒裡該死的人死透了,該逃的神明逃走了。便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偷偷享用餘下的日子。

安安穩穩的日子被打破是在一個清晨,窗外尚未有朝霞,不過是一線嫣紅掛在天邊。半開合的窗戶漏著仲春的暖風,晃動著垂落的紅色紗簾。

抔生忽然從睡夢中坐起時,手裡仍舊捏著妍孃的半截袖子。

“怎麼了?”妍娘迷糊著半睜開眼。

“有人進來了。”抔生起身,臉色微變。他側頭感受著風中帶來那些惡臭的濁氣,濃重的血腥味很像萬年前他淘食的戰場,“是很多人,很多怨念,生靈塗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