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明白,長久異地而居不是法子,這次來北疆,算是就坡下驢。

可就算是心裡鬆了口氣,他也不可能當著這崽子的面認輸。

“你再說。”

語氣極淡,眼皮都沒抬,像是把一把沒出鞘的刀放到了桌上。

赫蘭低笑一聲,嘴角壓著點像沒放完的風。

他們繞到試驗田那頭,謝玄走得慢了點。

那片地是最早開出的,地勢背風,土層雖薄但不鹼,四面雖多碎石,但正中這塊算是整片亂坡裡最適合拿來試種的地方。

農官們在北疆勘了近半月才選下這塊,又做了土樣試驗和水脈劃分,留下了幾道標記線。

謝玄到後沒有另起爐灶,只是把那幾道線圈得更細,跟著他們的思路走下去,倒也順手,水渠延了一尺,坡角削得更齊了些。

鋤過的地方層次分得清,水脈正好,麥苗冒得整齊,一小排一小排,擠著頭從土縫裡鑽出來。

他停了一下,看得有點久。

身邊那人沒出聲,兩手一背,站在他側邊。

春風把風障後邊那點濕炭味兜過來,帶著點梨皮熬焦後的澀香,順著田坎一口口灌進來,冷得直鑽後脖頸。

謝玄側臉避風時餘光一晃,發現赫蘭在看他,眼神坦然,不帶戲,不帶笑。

他開口:“我看這地,翻得不錯。”

“那當然,”赫蘭點頭,“我親翻的。為了今晚的播種。”

謝玄聽懂了這話裡藏的意思,想到自己剛到北疆那晚就被他扯進帳裡“研究土質”,臉色當即沉了下來。

“那塊田,禁種。”

赫蘭眨了眨眼,裝得很無辜:“不是吧,將軍,地都翻了,你不讓我種?”

他說著還往謝玄那邊靠了半步,語氣低一點,卻帶著點笑:“我可以改種桃花,早熟那種,不鬧騰。”

謝玄連眼都沒抬:“你那點嘴,種什麼都鬧騰。”

赫蘭撓了撓脖子:“那我改種南瓜,你願意的話——咱還能燉著吃。”

謝玄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赫蘭笑了一聲,也跟了上去。

——

他們慢慢走著,過了一塊架著風障的旱地,一路到了帳門口。

謝玄剛要掀簾,餘光一瞥,冷不丁道:“你膝蓋那泥擦了沒?”

赫蘭一頓,下意識低頭:“嘖……多有紀念意義的泥。”

謝玄語氣慢條斯理:“再蹭就進鍋裡煮麥粥去。”

赫蘭嘴上“嘖”著,卻乖乖用褲腳抹了兩把,還從帳外順手扯了件厚袍扔身上。

謝玄掀簾進了帳,腳步一收,把門簾壓住,把風關在了外頭。

帳裡爐火燒得正旺,熱氣把鍋蓋頂得咕噥作響,梨香混著炭煙味,在四壁翻著,不肯散。

赫蘭隨後進來,抖了抖袍角,隨手把袍往椅背一搭,靠在桌邊削著梨,手起手落,刀光壓得極平:“其實我不是沒認真做事。”